“我喜歡安寧,普通的日子,就像在小蜀村那樣,你是呆不住的,總是東跑西跑,我卻過慣了那樣的生活。我不想離開我娘,不想離開老太太。活一百歲還是兩百歲還是更久,隻讓我覺得可怕,孤獨得可怕。”
“我沒有勇氣提劍,更沒有勇氣傷人。我一想到有一天,也許我會讓人流血流淚,我就怕得了不得。我這種懦弱的人想必是當不成仙人的,我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仙人呢?”
“來劍宗的每一天都讓我覺得害怕,我連杏兒都不如,至少她能放棄,我隻能為了我娘的病堅持下去。好不容易現在我能放棄了,不瞞你說,我真的鬆了口氣……”
“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想法,我不是個勇敢的人,蘇晴,我對不住你,要留你一個人在這裡了……”
秀芙睜大了眼睛,看見蘇晴的眼睛裡竟然也流下了淚水。
她心中大駭,著急用袖子去擦她的臉。等蘇晴感受到濡濕的布料壓在臉頰上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竟然哭了。
穿越來吃不飽飯都沒讓她哭,被狼群威脅也沒讓她哭,從戚家那裡逃出生天時她也沒哭。她以為自己應該不會哭的,可為什麼眼淚卻停不住呢。
啊,大概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留不住秀芙,她知道自己又要一個人了吧。
“可是秀芙,要是以後你後悔了又該怎麼辦?”
*
蘇晴失魂落魄地坐在食堂裡,她其實已經吃過飯了,但現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就又來了。秀芙在宿舍收拾東西,她不想回宿舍,因為她不想讓她走,卻沒有權利這麼做。
蘇晴大概意識到了她和秀芙的關係:她們是朋友不錯,但並不是同伴。她們明明心貼著心,卻不是能走在一條路上的人。
情緒很差,非常差,以至於胃部流出饑渴的黏液,想暴飲暴食,反正食堂今天也不要錢,再吃一頓又何妨。可她什麼也吃不進去,隻呆呆坐著,好像在想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想,她的眼眶酸酸的,卻什麼也流不出來。
也許流出來了些什麼,可她的心為何還是那麼酸澀和沉重呢?
以前也不是沒有和朋友分開過,可為什麼這次卻這樣傷心。大概是她已經把秀芙當做她在這個世界的支點了吧。她從來到這裡的每一天,幾乎每一刻,都有她在身邊,有她可愛溫柔地話語和寬慰。
蘇晴正發著呆,突然眼下傳來濕潤黏糊的觸感,蘇晴被嚇了一跳,猛地跳了起來。她這才發現,是一隻狗在舔她的臉。
這隻傻狗很眼熟,有點像哈士奇和阿拉斯加的結合體,此刻正吐著舌頭,哼哧哼哧地喘氣,黑豆子似的眼睛散發著愚蠢的光芒。
它看起來躍躍欲試,似乎很想再舔上她一口。
“哪來的狗?”蘇晴驚疑不定地問。
“抱歉抱歉。”中午帶著十二隻靈寵的女修跑過來,雙手合十,笑嘻嘻地說:“不要和這蠢狗一般見識,我請你吃小羊排,可好?”
蘇晴吃不下小羊排,她皺眉道:“它為什麼無緣無故舔我?”
“這個,你哭了啊……”
“我哭了嗎?”
“對啊。”女修撓了兩下頭,有些尷尬,“雖說看不出來哈,但這蠢狗身上的確有神獸夢魘的一丟丟,一丟丟血脈。你知道的吧,夢魘以情緒為食物,這傻狗雖然最愛吃屎,但有時會突然發病一下,吃點彆人的情緒調劑下心情。”
這傻狗應該不會剛吃完屎就來舔她……
蘇晴呆了片刻,兩眼無神地問:“我……現在是什麼情緒?”
女修愣了下,突然閉上眼睛,仔細回味琢磨了幾瞬,“好苦好澀還有點辣。傷心,憤怒,不舍,失望,好複雜的感情,好難吃,我也想哭了……嗯,酸兮兮的,你還在後悔。老實說,我最討厭後悔的味道,你有什麼事想做還是趕緊做吧。”
蘇晴懵懵地跟著重複,“我在後悔嗎?”
女修點點頭,苦著臉道:“超級酸。”傻狗也跟著使勁“汪”了一聲。
“我在後悔啊……”
蘇晴如夢初醒般活了過來,她推開湊近的狗頭,跑了出去。
她在夜色中狂奔,一口氣跑到了宿舍,秀芙已經不在了,連帶著她的東西都沒了。蘇晴扭頭往山門跑去,她的心臟砰砰地跳,連帶著呼吸都急促起來。
再快些,再快些。
她跑到了山門處,山門外更是茫茫的夜色,她一眼望過去,什麼也看不見。
趕不上了嗎?
蘇晴的心沉了下來,她看了一圈,什麼也沒看見,失魂落魄地準備往回走。
“蘇晴。”
有人叫住了她。她機械地抬頭一看,卻發現是陳玉。
陳玉問她,“你來送李秀芙的嗎?”
蘇晴點頭,她眼淚有點決堤的趨勢,“老師——,我”
“跟我過來,還趕得上。”陳玉攬過她,她的臂膀緊緊地貼在蘇晴背後,給她力量,她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留下不一定是好事,離開也不一定是壞事,個人都有個人的路要走,去送送她吧。”
她們快步趕到後山的位置,蘇晴才發現這裡竟然停泊著一座輕舟。
輕舟漂浮在深綠色的林海上,風吹林動,它也有了啟程的動靜。白色的帆被風吹得鼓起,船體在樹林上方滑行,順著向下的山勢,越來越快。
蘇晴看見了秀芙的身影,她沒坐下,一直站在船尾處,雙眼望著下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秀芙——!”
秀芙回了頭,露出了驚詫的神情,她認出了蘇晴,衝她揮手,“蘇晴——,我在這!”
蘇晴對她喊道,“去吧,秀芙!”
她跟著快跑了兩步,“去走你的路吧!有我在,就算後悔也沒事,你隨時都能再來一次!”
秀芙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和風聲一起,“要給我寫信——就算是兩百年,也要寫兩百年的信!”
蘇晴的眼淚掉了以來,透明的水珠砸落在空氣中。
陳玉突然笑了,語氣輕鬆道,“隨時都能再來一次,可是很不容易的哦。”
蘇晴擦了擦眼淚,“我知道的。”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都知道的。”
*
已是亥時,天色很晚了。
食肆早就打烊了。
儘管還有遊魂餓鬼般的學生悄咪咪地潛入後廚,試圖賄賂關係好的師傅們能再上點菜,哪怕是中午的剩飯也好。
但明麵上,這裡不接待客人了。
陳玉就是這時走進的後廚。
她是這裡的常客,學生時她就在這裡幫忙,勤工儉學,成了管事後,她也天天來。因此,後廚的師傅,學徒,小工都很習慣她,哪天她不來,才要念叨。
熟悉的廚娘看見她,笑眯眯地說,“陳管事,今天剛到的蟹子鮮得很,讓飯嫂給你撈兩隻下酒!”
陳管事也就笑眯眯地應,“多謝提醒,最近嘴裡正少了一味鮮。還要二兩燒子白,吃蟹子必須配上燒子白才儘興。”
廚娘笑道:“還是陳管事會吃,竟比我們還懂行。”
有學徒看了,就悄悄說,“陳管事人可真好,都當上學院的管事了,和我們說話竟也這般和氣,看誰都是三分笑,從沒見她生過氣。都說能當貴人的肚子裡都有量,怪不得人家能走到高位呢!”
管事和管事也是不一樣的,劍宗很大,管事們的分工也很雜。但有一條是鐵定的,越是接近學生的管事,權利越大,以後越容易升遷。陳玉管事可以說是年輕管事一代裡前途最為光明的幾人之一了。
然而,這個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看誰都帶三分笑的女管事在拐進小屋,貼下幾張高階靜音符後,瞬間變了臉色。
她看著屋子中的等待她的飯嫂,酒翁,麵容冷如冰霜,聲如刀割,“王豹小人,奴顏婢膝,欺上瞞下,竟使我劍宗折損百名弟子,我必要他的狗命不可!”
酒翁一拍桌子,“可需要我出手?不如讓他醉死在夢裡,走得無聲無息才好。”
“王豹不過一走狗,管教不好狗自然是主子的錯。”飯嫂發話了,她目光沉沉,“陳玉,你若出手,就不僅要打狗,更要連他的主人一起打出去,否則不如不動,省得打草驚蛇。”
陳玉沉思著抬眼,她有點被白天遇到的那個名叫蘇晴的女孩子啟發了。她可以用她對付戚家的手段來拔除王豹這枚爛釘子。
“丹門采辦所的夏管事月底就要致仕,前不久剛委托秋門主尋找合適的接替之人,秋門主曾來問我是否有意,我雖拒了,但一時半會她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如此看來,不如拿出來公開舉薦評選……”
她話未說完,但飯嫂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飯嫂目光讚許,“可惜了,竟讓這鼠輩多撈了幾天的油水。不過,也罷,不在這一時。吃了劍宗的總還要吐出來,連骨帶肉一起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