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活著?
幾個人都是一愣,連忙朝門後看去。
隻見開門的寸頭男雖然臉色慘白如紙,他的左腿斷肢處卻正被泛著淡黃色的繃帶包裹起來,已經不再往外滲血。在場有不止一個老玩家,自然能多多少少辨認出來,那是一件擁有治療效果的靈異道具。
老玩家擁有能保命的道具也不奇怪,柳鳴幾人的臉上很快就沒了訝色,隻不過心裡稍稍警惕了起來。
這種斷胳膊斷腿的玩家想通關副本很難,很容易生出把彆人也拉下水的想法,他們可遇見過太多這種事了。
隻能說在副本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必要時什麼都可以舍棄,任何人和物,都不值得半分的信任。
“你今天就在房間裡休息吧。”
柳鳴平靜地說道。
他對寸頭男沒有任何好感,就算稻草人昨天沒有動手,他也一定會在副本結束之前尋仇。他可沒有忘記,是誰導致他險些被那個血肉模糊的爬行怪物啃掉腦袋的。
寸頭男捏緊了拳,但房間裡無疑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於是他也隻是點了點頭。
很快到了九點鐘,一行人照例去河邊小屋領取種子。稻草人也準時出現在了窗口前,笑嘻嘻地迎接它的員工。
沒什麼意外發生,隻不過在寸頭男來到它麵前的時候,它的嘴角微微咧開,似乎露出了一個飽含惡意的笑容。
寸頭男臉色慘白地支著充做拐杖的木棍快速離開,動作顯得有些滑稽,卻沒人笑得出來。
鹿棲也拿到了自己今天的種子。
依舊是白色的,和昨天一模一樣。
她看向田地裡,昨天埋下的種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大概是種不出來了,不然稻草人不會今天再給他們一枚。
鹿棲回到自己的那塊地裡,一邊重複一遍昨天的流程,一邊陷入思考。
為什麼那枚種子會種不出來呢?
如果按照常理來說,這是一個農場副本,他們身為員工,種出作物就可以通關的話,那麼讓種子生長的條件是什麼?
肥料嗎?
還是說,是水的問題?
她看了眼自己的水桶,將井水潑向了一旁,準備一會兒去搞點河水來澆灌農作物試試。
雖然這幾天怕河水也有問題,玩家們都是吃果子解渴的。
還沒等她繼續思考下去,不遠處就突然傳出了騷亂:“彆喝井水!”
鹿棲微微一怔,快速轉過了頭,然後便看到了驚悚的一幕——
除了她和柳鳴之外的五個玩家,竟然同時對著桶中的井水露出了癡迷的神色!
俞越應該是有點特殊的手段,硬生生在最後一刻恢複了神誌,可另外幾人就沒辦法了,鹿棲看過去的時候,柳鳴正和俞越一起合力拉住他們,不然看他們的模樣,直接跳到井裡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最關鍵的是……
鹿棲的目光在幾個人的身上一一掃過。
她了解自己的情況,但這些人,又是否早已在眾人沒有發現的情況下,飲下了井水呢?
井水的作用是什麼……很快就能夠知道了。
她收回目光,卻正好和偷偷看她的寸頭男對上了視線。
他剛剛似乎也被井水蠱惑了吧……?他把井水喝下去了嗎?
不然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用驚懼又警惕的目光偷偷看著她?覺得她是個和副本有關係的怪物?
鹿棲彎了彎眼睛。
沒關係的,她完全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就像昨天在對方懷疑她私藏了信息時,她其實也完全沒有生氣一樣。
但寸頭男卻好像被什麼恐怖的東西所注視一樣,飛快地低下了頭,後背已經布滿了冷汗。
他昨晚在痛苦之中徹夜未眠,整夜都在想著各種事情,也包括那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的晚上的經曆。
冷靜下來後,他本以為鹿棲應該確實是玩家,隻不過氣質恐怖了一點,在森林裡救了他們後又想跟自己一起回來而已,結果他繼續複盤到第一天發生的一切,卻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七隻水桶,八位玩家。
稻草人副本開始時的注視,還有對她的似乎有些特殊的態度……
越想下去,他就越覺得冷汗直冒,甚至覺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根本就是對方想要殺人滅口!
鹿棲恐怕……
不是人。
想到這裡,他咽了口唾沫,感覺時間好像過去了一會兒,試探性地想要抬起頭——人類總是越恐懼什麼,就越是好奇地想要去窺探什麼。
眼簾掀起。
他看到了熟悉的微笑。
好像在他低頭之後這抹微笑就沒有發生過變化——一樣的弧度,一樣的位置,一樣的神情,就這麼看著他,從他低頭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
冷汗悄無聲息地再次爬上他的脊背,他發覺自己的雙手在輕微地顫抖,哪怕此時豔陽高照,明媚的日光灑落在黑發少女發頂,為她打上一層朦朧的光線,那種令他仿佛隔絕在現實之外的陰冷感也沒有減弱,反而愈演愈烈。
麵前的場景越自然、越明亮,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便越發濃重,一點一滴地刻入骨髓。
他一時之間又像是回到了昨天晚上直麵著稻草人時的情形——無法動彈,無法發出聲音,甚至連目光都難以移開分毫,隻能像是一具難以控製身軀的人偶一般,等待著來自於顱頂上難以覷見的存在的判決。
好像是過了一兩秒,又好像是過了很長時間。他看到黑發少女微微歪頭,那絲笑容仿佛發生了一點變化;接著,她張開了口,輕輕地,用口型說道:
“謝謝你”。
我真的……很感謝你哦。
恍然間,他仿佛看到那個神情越發模糊朦朧的身影站起身,慢慢朝他走過來,然後緩緩蹲下,拉起他的一隻手握在掌中。那雙手冰涼至極,就好像死去多時的行屍走肉。
他沒有半分綺念。隻有深入骨髓的冷,隱約感受到幾分可疑的刺痛。
她就這麼握住他的手,微笑著,十分感激一般地說道:
“感謝你。”
下一刻,寸頭男猛然驚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頭上冷汗直冒,猶如驚弓之鳥般四下環顧,雙手不停地發著抖。這種異樣自然引起了剛經曆過井水蠱惑的俞越的注意,她立刻警惕地問道:“怎麼了?你看到了什麼?”
這家夥剛剛說不定喝下了井水,他……
“有怪物……我們這些人中間有怪物!!”男人目眥欲裂地抬起頭,抓住俞越的衣擺:“她想殺了我……她絕對想吃了我!!”
“有怪物?你是不是喝下井水,產生了什麼幻覺?”
俞越眉頭一跳,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衣角,隨後麵不改色地朝男人剛剛看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個方向上的人……是鹿棲。
黑發少女正專注地在土壤裡翻找,似乎在尋找自己昨天埋下的那枚種子的蹤跡。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她才抽空抬了下頭,注意到好像有幾個人都在看自己,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怎麼了嗎?”她有些遲疑地問道,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看起來如果他們再不回答,還一直盯著她看的話,她就要打桶水來照照自己了。
這表現實在太過自然,俞越並沒有看出有什麼問題。柳鳴也同樣不覺得她應該被納入首要懷疑對象,畢竟她昨晚才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三個玩家,後麵從稻草人手上逃離的時候,也並沒有顯露出什麼端倪。
畢竟稻草人會提問問題而不是瞬殺玩家,就代表著有周旋的餘地。鹿棲的應對雖然有些令人難以想象,但也不是沒辦法理解。更何況,她和稻草人對峙的時候,時間還沒有來到十一點鐘。
如果寸頭男也能在十一點之前進入房間,他也同樣不會出什麼事。
這一切根本和鹿棲半點關係都沒有。
然而寸頭男並不這麼覺得,他不可置信地指著鹿棲,顫抖著聲音說道:“你們都沒有看到嗎?她剛剛直接走過來說感謝我……她感謝我什麼?她是想要我的命!”
“你小聲點!”柳鳴連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經過昨天一天,他也差不多推測出那隻爬行怪物會被較大的聲音吸引,今天說話都儘量壓著聲音,生怕再把那玩意兒招惹來,沒想到寸頭男依然不長記性。
出於本能的恐懼,寸頭男倒是降低了音量,但好像依舊處於一種有些混亂的狀態,一會兒說鹿棲是一個鹿頭人身的怪物,一會兒說她拿鋼叉的時候和稻草人沒什麼兩樣,聽得俞越頭都疼了起來。
鹿頭人身?
鹿棲除了去救他們的路上就沒有落單過,寸頭男也根本沒和鹿棲單獨相處過,兩人回來的時候他們都在看著,他們怎麼不知道好好的一個小姑娘長了個鹿腦袋?
腦補也不帶這麼離譜的吧??
再看鹿棲本人,她似乎也因為這個“鹿頭人身”的描述而感到了一絲震撼,甚至在微微出神……不會是在腦補自己長顆鹿頭的樣子吧?
俞越:……
夠了。
“彆再說了!”俞越低聲喝止住他的胡言亂語:“你還有活命的機會,要是放任自己一直處於這個狀態,你連今天晚上都撐不過去!”
寸頭男好像這才被一棒子打醒,有些渾渾噩噩地止住了話音,但也沒敢往鹿棲那邊再投去目光,動作僵硬地慢慢挪到了屋內。
“他應該是被井水影響了。”
都是老玩家了,就算再絕望,應該也不至於精神崩潰成這樣。
看著他的背影,柳鳴低聲說道:“今天大家都注意一下。”
注意自己的安全,也注意一下喝了井水的人,到底都會有什麼變化。
目前看來,神誌會變得混亂似乎是一點,但還有沒有其他作用,實在不好說。
“好。”其他幾個人都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
畢竟剛剛寸頭男那副失去理智的樣子,確實還挺嚇人的。
很快所有人都處理完了今天的種田任務,又到了進入密林探索的時間。經過了昨天的事,他們都對進入森林感到十分排斥,但他們並沒有拒絕的餘地。
柳鳴也隻能提醒道:“森林裡更安靜,怪物對聲音的反應程度也更高。一定要儘量避免自己發出較大的聲響,一定!”
“今天的任務,除了采集食物外,我們還要再向深處探索一點。”柳鳴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顯然昨天的事對他來說也是不小的心理陰影:“如果遇到怪物,就速度找地方躲藏起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等待怪物離去。”
交代完這些後,幾個人又吃了點昨天采摘的野果,收拾了一下心情,這才再度踏入了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