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凝結著金丹修士的一身修為,蘊含著莫大的法力,以及修士本身對道的感悟。柳清歡倒不敢冒然吸收這指甲蓋大小的金丹,準備回頭問問毒娘子再作打算。
又運行了一個大周天,他退出入定睜開眼,整個山穀一目了然。
毒娘子因要療傷不能打擾,所以在左側幾棵樹又布下一個法陣。而穆音音坐在小潭邊,抱著雙膝呆呆地看著潭水,神思已不知飄到何處,背影看上去卻流露出了一絲清寂……與脆弱。
柳清歡走過去,腳步聲讓她回過神,轉頭看過來,麵上是淺淺的笑:“柳道友,你醒啦?”
柳清歡在她臉上看了幾眼,問道:“你怎麼了?”
穆音音愣住,連張了幾次口,似是不知所措,又像是不知如何說起,定了定神才輕輕歎道:“隻是剛剛聽了楊姐姐的事,心有所感罷了。”
柳清歡在潭邊坐下,這潭水很淺,清澈見底,鋪滿了圓圓的鵝卵石。他伸手撩了把水,清涼舒爽之意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一時倒是起了玩心,蹲下脫鞋襪,又頓住:“呃……”
穆音音放下抱著的雙膝,也伸出手撩了一把水。相處久了,又一起經曆過生死,兩人已熟悉很多,她的性子也顯得開朗了許多,卸下了以前滿滿的疏離和防備。
此時見柳清歡的動作,彆過頭,眼裡帶了一點調皮的笑意:“你隨意。”
柳清歡想了想,灑然一笑,將赤裸的雙足伸到清涼的潭水過,瞬間全身的疲乏便不見了,不由笑道:“你也試試?”
穆音音顯然極為意動,但他一個男子做起來是灑脫自在,放到自己一個女子身上卻不大妥當,隻好忍住,隻用手撩水玩。
“沒想到這地火仙棺中竟然還有這般奇景,此地主人匠心獨具、深不可測啊。”
穆音音笑道:“說起這個,這還要算你的功勞呢。當初我與楊姐姐走散,遇到三個外來修士,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有人見我護著你,便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想讓我投鼠忌器,我隻得一路邊打邊逃,打鬥聲又引來那隻傀儡……”
柳清歡沉下臉來,可想而知當日是多麼凶險。穆音音四麵受敵,卻還要顧著他,處境恐怕極為艱難。
穆音音卻輕描淡寫地說著那日情形,麵上還有點歉意:“那傀儡眼見就要轉過通道過來,我連殺了兩人,一時力有不逮,將你脫手摔了出去,結果正好碰到了牆上的機關,倒是因此逃過一命。”
“你沒受傷吧?”柳清歡突然道。
穆音音“啊”了一聲,頓了頓才道:“嗯,受過傷的,不過沒有大礙,很快就好了。對了,你身上的傷好得如何了?那日你掉進熔岩河,身上有多處灼傷,我本來想給你喂回生丹,但發現你好得極快。”
柳清歡將手臂上一塊疤痕搓掉:“已經好了。嗯……你之前在想什麼?”
穆音音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才仿佛不經意般問道:“柳道友,你凡俗中的父母……或者家人還有人在嗎?”
柳清歡淡淡道:“我是孤兒,從小在乞丐窩裡長大。”
穆音音倒沒想到對方是如此身世,瞬間有些不好意思,但隨之又露出一點苦笑:“我倒是有父母,隻不過……我倒情願也是孤兒。”
她定定望著水麵,透著迷惘:“小時候,我家有五個姐妹,我排行第四。父親經常打我們,罵我們都是來討債的,也打母親,說她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母親受了氣,回頭也拿我們出氣,若做一點錯事就不給飯吃。”
她的聲音低柔輕緩,卻帶著極難察覺的黯然:“後來,家裡越發艱難,父親在又一次賭輸之後,將大姐送出去做了抵債。有了一次就有二次,前麵三個姐姐陸續都被賣了,我天天戰戰兢兢,晚上怕得不敢睡覺,每天洗衣做飯打掃房屋,讓自己顯得有用些以免也被賣。”
柳清歡難掩驚訝,在感受過毒娘子對其女兒的入骨疼愛後,再聽到穆音音這一席話,兩者幾乎是兩個極端。
卻見穆音音眼神迷離,似已完全沉入記憶中,開始說時還有些磕磕巴巴,後麵便如打開了記憶之門,數不清的過往全部湧現出來:“沒過兩年,就有消息傳回來大姐被她夫君打死了。二姐被賣到妓院,穿著花枝招展,臉上嘴唇上還糊著紅,每次我悄悄去看她,她都把我趕走不見……三姐被賣給過路的商人,從此杳無音訊。”
她眼中滿含淚水,卻一偏頭不讓淚水滑落:“很快就輪到我了,那年我十歲。母親正好又懷上胎,這次穩婆說肯定是個男胎,全家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心想肯定不會被賣了。後來母親果然生下了弟弟,而我,在弟弟出生三天後便被爹爹拖出了門。”
“我死命哭求,又掙到娘親床前,說自己會幫著帶弟弟,每天隻吃半碗飯,求爹娘不要賣我。但是……”
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一雙明澈的美目如洗過一般,空洞而死寂:“娘卻扇了我一巴掌,罵我賠錢貨,若是驚擾了弟弟便把我打死,我爹上來一腳把我踢得飛出門外……”
柳清歡心中浮起痛色。當年,擁有天靈根的絕佳修仙資質、外貌清豔如雪的穆音音,在年少時卻隻是一個可憐的被父母隨意打罵、又被賣掉的小姑娘。
他伸出手,將對方單薄又倔強的身體壓進懷裡,讓那雙淚如泉湧般的眼睛藏到他的衣領裡,不讓外人看見。
這個女孩一直都極要強的活著,用清冷和疏離將自己層層包裹,不接近彆人,也不讓彆人接近,隻是怕再受到傷害吧……
童年是所有人一生的底色,過得好的,底子裡便被滲進了陽光,但若是不好,就會變得沉重的枷鎖,變成午夜夢回時的驚懼和不安。
柳清歡雖年幼失怙,活得艱難,但因為有柳老頭,教導他讀書習字為人處事,所以心靈上卻是富足的。他的惶恐隻是吃食這種外在之物,而穆音音卻是從神魂深處便陷入了絕望。
低低的啜泣聲從懷裡傳出,那個清冷的穆音音不見了,隻剩下一個害怕無助的小女孩,緊緊握著他的衣服,哭得肝腸寸斷,壓抑了不知多少年的傷痛讓她全身顫抖得停不下來。
柳清歡緊緊地抱著她,眼中也泛起一絲熱意。瀑布的水聲將一切悲泣都掩蓋住,陰沉的天空遙不可及,冷漠地看著凡人的甘苦辛酸。
好一會兒,哭聲漸漸停下,顫抖的身子也平靜下來,穆音音靜靜地靠在他懷裡,輕輕掙動了下。
隻見她雙眼通紅,露出羞赧的笑容:“柳道友,讓你見笑了。”
柳清歡目光幽深,輕聲道:“不想笑,就不要笑。”
穆音音呆呆地看著他,然後柔順地低下頭,再抬頭時卻笑得極為燦爛,如拭去了塵埃的明珠般,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如果說她以前身上豎著刺就如一隻乍毛的小獸,現在這些刺已經全部化作了順滑柔軟的毛發。
“後麵的你還想聽嗎?”
“嗯。”
“後麵倒沒什麼,我被帶到慶城一家大戶人家做丫鬟,結果沒半個月,慶城便來了一群修士打架。後來我進入星月宮後才得知,那是兩個小門派為爭一個靈礦突然在慶城上空開戰,連帶著城裡的百姓也跟著遭了殃。”
柳清歡麵露古怪,不過穆音音一時沒注意到,繼續說道:“買我那家被天上漏下來的法術毀了大半,我從廢墟中爬出來,發現所有人都已經逃了,我也跟著逃難的人出了城。”
柳清歡打斷她:“逃往通達州?”
穆音音驚訝:“啊,你怎麼知道?”
“因為當時我也在逃難的隊伍裡……”
“呃、呃……那我怎麼沒看到你?”
“當時人那麼多,個個灰頭土臉的,再說我在第一波人群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