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二年,大夏北境,玉陽縣。
日薄西山之際,餘暉萬道,與霧靄交織,農戶沿黃昏下的鄉路歸家,牛羊也隨之入圈。
在城外北向的一棟泥瓦房中,皮膚黝黑的農戶、紮衝天鬏的女童,還有一位錦衣素白的公子哥正圍在一張破舊的木桌前,眼巴巴地等飯。
桌上的油燈裡火苗竄動,致使昏暗的屋子仿佛也隨之搖曳。
片刻後,穿著粗布裙的農婦從堂屋外的夜色中走來,將手中的陶碟和笸籮丟在了桌上,又冷著臉回了灶房。
“少爺,您先炫。”
農戶把碟子和笸籮往公子哥的麵前推了推,已將炫字運用的極好。
碟子裡是用鹽醃漬的蘿卜絲,笸籮裡是四個雞蛋大小的野菜窩頭,玉陽縣土地貧瘠,百姓的一日三餐都是這個,終年不變。
公子哥從笸籮裡撿了個窩頭出來,觀察半晌後開口:“老邱,你吃過肉嗎?”
聽到這句話,紮著衝天鬏的女童忽然來了興致:“爹,什麼是肉啊?”
“比窩頭難吃的東西,一小口便會腹痛整夜。”
“嘶。”
女童呲著牙,像是已經開始腹痛,小臉皺的不行。
公子哥此時將手中的窩頭掰了一半喂給女童,又扯了一塊塞進嘴裡,自顧自地嚼了起來。
他叫季憂,臨川大學的哲學係本科生,愛好唱跳、ra、籃球、徒步、攝影、攀岩,王者打的賊溜,還很風趣幽默。
不過,那已經是兩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大一那年的暑假,他跟隨探險團穿越雲嶺無人區,不小心在山裡迷了路,最後走到了這個世界。
然後他暈厥在了田壟上,被玉陽縣的農戶所救。
醒來之後,大家便稱他為季少爺。
後來季憂才知道,玉陽縣有一地主富戶姓季,他與那季家的大少爺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名字也絲毫不差。
那時他花了很多天才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但壓根沒有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從醫館出來後連續在山裡轉了半個月,尋找來時路。
然後,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是死掉了。
後來有人告訴他,季家是玉陽縣鼎鼎有名的地主門庭,於是他認為,自己至少可以衣食無憂,是妥妥的天胡開局。
可隨後他才知道,這是詐胡。
因為就在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前一天,玉陽季家因得罪了一方修仙門派而被製裁,家裡人死的死逃的逃。
也正因如此,玉陽縣的百姓才會把他當做逃亡中不小心誤入深山的季家少爺。
不過好在季太爺並非惡貫滿盈的無良地主,平時對下人還算不錯,所以這兩年,他這個贗品一直都在原季家管家老邱的家中蹭吃蹭喝。
老邱是季家的忠仆,據說是快要餓死的時候被季太爺從路邊撿回了家。
所以哪怕家業沒了,他平日裡仍舊稱季憂為少爺。
但老邱的妻子很不喜歡他,畢竟老邱在不做管家之後也開始務農,家裡收成勉強夠一家三口生活,誰也不想家裡平白無故多張嘴。
“兩日後,縣裡就要派人來收稅奉了,咱們家吃的比彆家都多,如今還差了好些。”
“我明天出去借點,湊湊也就夠了。”
老邱嚼著窩頭,對站在灶房裡的妻子說了一聲。
每年秋分時節,大夏百姓就要統一上交六成田產,養朝廷,養仙人,哪怕如今已民不聊生也從未減過分毫,以至每年冬季便有餓殍遍野。
這在大夏並不是稀罕場景,可若真有百姓能不被餓死,那才叫奇聞軼事。
更甚者,有些無法耕種卻要吃喝的老人還活著便被送進了養老閣,也就是活人墓。
李淑萍端著野菜湯走進來:“借?何處借?如今這世道,誰家能有餘糧?”
“我還有一門實在親戚,想來不會不管我們。”
“你不是說你是野孤,八歲便被季家收養,還能有什麼親戚?”
“我還有一位老嶽丈。”老邱低著頭嘟囔一聲。
李淑萍愣了一下,勃然大怒:“自打我跟了你之後,好日子沒過幾天就算了,還什麼都要從我娘家借?”
“我在季家做管家時,也是讓你過過幾天好日子的……”
李淑萍瞥見老邱朝笸籮裡伸手,伸手將其打掉:“彆吃了,給少爺吃,少爺正在長身子呢。”
頗為毒舌的邱夫人,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