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捏著鹽包,一雙眼眸黑若深淵,瞥向滿頭大汗的桑子楠,不發一語,隻一瞥,就轉身往灶房快步走去。
桑子楠察覺出她無聲的怒意,跟在後麵刻意搭話:
“鹽能治病,我知道。元寶這些問題都是缺鹽所致?”
桑落始終沒理他,埋頭用抓藥的小秤稱了鹽和水,又補了些柑橘汁子,攪了攪,調做一碗湯,端去給了王氏,看著她喂給元寶喝了小半碗,才放鬆下來,靠坐在門邊的小椅子上,閉眼假寐。
如果她的判斷沒有錯,元寶因感染導致了高燒脫水,加上長久沒有攝入鹽分,已出現失鹽性腎炎的症狀,這很可能是高熱不退的原因。
但在這蠻荒的古代,一切隻能憑經驗猜測。
一台沒有設備的搶救性手術,加上術後護理,再等著桑子楠買藥回來,整整一日。太累了。
可怎麼也睡不著,乾脆睜開眼,又去剝蒜。
桑子楠坐在院中,見她來了,就搖了搖手中的瓷碗:“我剝。你去歇著吧。”
桑落搖搖頭。
“我知道你氣我不顧元寶去追馬車,我隻追了一條街,再打聽了兩句,就回來了。沒敢耽擱。”
桑落仍抿著唇,手指認真扒著蒜皮,隔了好久才問:“是誰?”
桑子楠道:“你聽說過玉公子嗎?”
“沒有。”她聽過玉蓯蓉,玉芙蓉,雷公子,雞公子,就是沒有聽過“玉公子”。
“我倒是有所耳聞。此人姓顏,名如玉。”
桑落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許是累極,連眨眼的速度也慢了許多:“世上真有如此不要臉的名字?”
誰會給自己起這樣的名字?跟叫李英俊、張特帥、萬人迷有何區彆?
桑子楠尷尬地乾笑了一下。他方才還覺得這名字雅致呢:“都說此人男生女相,長得禍國殃民。”
“內官?我爹切的?”桑落突然找到症結了,定是來這裡淨身時,她無意之間得罪了。如今這身份,也難怪爹和大伯不願讓她尋人。
“不是,非但不是,而且——”桑子楠突然意識到不該跟桑落講這麼具體,隻隱晦地提了名字的由來,“他如今是太妃跟前一等一的紅人。”
桑落瞬間就懂了。
看樣子,是個頗受太妃寵愛的麵首。還真是“玉蓯蓉”的“玉”。既然這“玉蓯蓉”沒有來切過,跟她能有何仇怨?
“我想著,興許你無意間得罪了哪個內官,內官不便出宮,便托他辦此事。”桑子楠推敲了一路,覺得這個緣由最有可能。
當真是權貴一指撚死萬千螻蟻。桑落自認為沒有太失格的時候,即便是有些不擅言辭,也不至於惹怒一個人記恨這麼久。
突然,屋內傳來王氏一聲淒厲的叫喊:“元寶——”
不好!
桑落不顧一切地衝進屋內。
“元寶——”王氏猛烈搖晃著元寶,聲嘶力竭地喊:“你看看娘!你再看看娘!”
“沒了”桑林生放下元寶的手腕,肩膀耷著,沉沉地歎息。他行醫十數載,有救活的,也有救不活的,其實多數還是看命。隻是這麼可憐的孩子,奮力生存的意誌,讓人動容。
所以他給元寶用了萬魂歸元丹。其實,他早就知道,那樣的傷,奄奄一息,還淨身,如何活得下來?桑落熬的大蒜油,鹽水能治什麼病?不過是各儘其心罷了。
死,是意料之中的。
“不可能!”桑落一把扯開王氏,厲聲對桑子楠下令,“把家屬拉出去!”
說完,她俯身聽元寶胸口,果然沒有心跳了!來不及了!她跳上床,跪在元寶身側,雙手有節奏地用力按壓元寶胸口,再捏住他的口鼻吹氣。
這是在親吻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眾人嚇壞了。
“桑落!”桑林生上來拽她,“你這是做什麼?逝者已矣——”
桑落甩開他的手:“少廢話!你把著脈,不許鬆手!”
這樣篤定的氣勢,帶著毫不退讓、不容置疑的力量,讓桑林生不由自主地重新把住元寶的手腕。
桑落的心,如鼓點般急促。每一次按壓都似乎在與死神抗爭。
“一、二、三”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滯作一團,叫人難以順暢地呼吸。隻聽見她沉重的點數,以及呼呼的吹氣聲。
桑子楠攔著王氏,站在門口,看見桑落的臉漲得通紅,頭發散著,還有一片蒜皮裹著汗貼在臉上。
狼狽,又奮不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