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夜,天色還沒全黑下來,如今的蘇家堡就已經是張燈結彩,歡聲笑語,熱鬨非凡。
一個時辰之前,三疊塔那邊事情剛塵埃落定,消息傳來,蘇家堡便是一片沸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歡喜得都有些懵了,堡裡堡外,街口巷口,拉著人就是一通問。然後就是發瘋一般敲鑼打鼓,奔走相告。
旋即大家就看見有管家飛奔而回,張羅著拉了三頭豬出來,直接摁在廣場上手起刀落。幾百斤大肥肉連同下水堆成了小山一般,大鐵鍋一架,柴火一點,蒸炒煎煮,香氣四溢。
主家的廚子,丫鬟們全都上陣了。
大桶大桶的白米飯,大籠大籠的饅頭,大鍋大鍋的麵片,流水一般地端上桌。大肉片分到一千多號堡民手中,每人都有好幾兩。
這可是過年都沒有的豪奢!
一場足以家破人亡的大禍,就這麼峰回路轉,蘇家人本就欣喜若狂,再被著香氣四溢的食物一刺激,那簡直火上澆油。
尤其是孩子們,都樂瘋了!
雖然這些孩子身在城中,比起城外流民來,已經是天堂般的日子。但即便如此,尋常也是一兩個月未必能沾著一點油葷。這邊才架上柴,一雙雙發綠的小眼睛就已經死死盯著,活像一群狼崽子。
大人們雖然矜持些,卻也好不了多少。
除了大片的肥肉塊之外,這一回,蘇老夫人下令,把嫡堂窖藏的美酒也搬了出來。足足十大缸,敞開了喝。
這酒一下肚,那氣氛可就烘托到了極點。彆說性格直率爽朗的,就連平日裡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家夥,這時候也是滿麵通紅,大著舌頭嚷嚷著,吹噓三疊塔街口的那一幕,引來一片叫好聲和附和聲。
大家當然還是喜歡聽邱大爺說。
老頭身邊,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有已經吃飽喝足的,有還捧著碗使勁往肚子裡填的,每個人的臉上,眼中,都洋溢著幸福歡喜的色彩,在夕陽和火光中,紅彤彤地發亮。
幾個時辰之前,蘇家堡上下還一片愁雲慘霧。
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可誰知道幾個時辰之後,蘇家竟成了最大的贏家。不用背井離鄉,不用妻離子散,不會被趕出城外和那些泥裡的流民一樣在嚴寒饑餓中掙紮求存。之前收拾的包袱,做好的準備,妻兒父母暗中掉的淚,如今都化作了歡聲笑語。
就算不喝酒,也是醺醺然如墜夢中。
“對,雖說是陰錯陽差,但怎麼說,這也是咱家二少爺的功勞!”
“你們沒瞧見,當時二少爺和謝大師,樊仙子一起走出來,周家米家那幾個,臉都白了。”
“聽說被綁架的時候,二少爺還怒斥米琅來著。雖說還是書呆子習氣,可換一個人在那種境地,怕是早就怕得渾身發抖,六神無主了。”
“二少爺膽子一向大。”
“你以前沒聽這書呆子說過麼,聖人之言,君子之道,行的就是個理直氣壯。你看他怕過誰?”
“那是,瘋傀他都要衝上去打一拳!”
“哈哈哈哈!”
“這麼一想,你們彆說,咱們這書呆子二少爺,怕不還真是個洪福齊天的……不然的話,怎麼能跟寒穀這樣的強者拉上關係……”
堡裡的歡聲笑語,飄進蘇家大宅。宅子裡,更是喜氣洋洋。仆人們,丫鬟們,管事們,笑盈盈地往來奔走。廊簷下,院子裡,張燈結彩燈火通明。
主廳裡的一場招待盛宴已然結束。蘇母在兩個兒子,三個兒媳婦的攙扶下,轉回了院子,在花廳裡坐下,喝了一盞醒酒湯,又在喜鵲的服侍下擦了臉,臉上的笑意這才微斂。
“貴客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喜鵲將水盆交給另一名丫鬟,一邊蹲下給老太太捶腿,一邊回稟道,“啟了東院最好的客院芳竹院,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三遍,用香薰過,換了最好的床褥被衾和窗簾,水果點心也都擺上了。雲雀領著五個丫鬟侍候著,外麵也護衛起來,不許人打擾……”
說著,喜鵲一抿嘴笑道:“不過,兩位貴客和大姑娘一道,去審了米祥之後,樊姑娘回了屋,謝大師卻去了二少爺院裡喝茶。”
“去了道山院裡?”蘇母一怔,皺眉道,“他院裡那幾個丫頭,還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麼?”
“哪裡還有。現在一個個喜笑顏開,活潑著呢,”喜鵲笑道,“她們之前也是擔心二少爺。”
“誰不擔心,偏就她們能鬨騰……剛才道山回來,她們那模樣沒得讓人家客人看笑話。”蘇母哼了一聲道,“一個個哭哭啼啼,摟摟抱抱。尤其是那個趙杏兒,一頭紮懷裡就不出來,還摟著脖子不撒手。狐媚子!”
蘇母越說越生氣,狠狠地瞪了蘇顯義一眼:“十幾歲就領個花魁回來,也不知是誰教的!”
蘇顯義一臉哭笑不得,胳膊被江夫人狠狠地擰了一把。
成婚之前,這位可是蘇家出了名的浪蕩閒人。
“好了,說點正事吧,”蘇母沉默了一下,環顧眾人道,“都說我蘇家走了運,可我在旁邊看著,總覺著這件事中,有些蹊蹺……”
“蹊蹺?”蘇顯文喝了酒,一臉通紅,神色茫然,搖頭問道,“兒子沒看出來,怎麼個蹊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