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夫人,接下來要麵對身敗名裂的命運,而蘇菲的所作所為如果被公諸於世的話,下場恐怕也不會好在哪兒。
但蘇菲明知道這些,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甚至做了兩次。
何等深情……何等厚愛……一想到這兒,一向冷漠無情的艾格隆,甚至都有一種眼角發酸的感覺。
正因為想到了這些,所以他突然對貝裡公爵夫人也沒那麼討厭了,甚至反倒有一種隱隱之間的同情——當然,同情歸同情,該做的他還是要做的。
“接下來,讓看守們都注意點,不光要照顧好她,還要尊重她。這位夫人,已經夠倒黴的了,我們就彆刺激她了,她活著比死了對我們用處更大。”在百味雜陳當中,艾格隆再度叮囑安德烈。
“是,陛下。”安德烈立刻領命。
很快,艾格隆就被帶到了這位夫人的麵前。
由於是在行軍的緣故,所以夫人被安置在了一輛被清空了的輜重馬車當中,身邊還有特意安排的仆婦,雖然條件肯定稱不上奢華,但至少也對她保證了應有的生活待遇。
當然,這些仆婦們還有就近監視她的任務——剛才夫人尋死覓活,就是被她們強行按住阻止了的。
當艾格隆再度和她麵對麵的時候,他發現,夫人此刻正無力地仰躺在一個靠背椅上,一副麵如死灰的樣子。
在剛剛被俘虜的時候,她雖然也是極度沮喪和痛苦,但還保持了王室成員應有的尊嚴,甚至還敢當麵和艾格隆對噴。
但是現在,這一切好像她都懶得再堅持了,看上去她和屍體唯一的差距,就是胸口因為呼吸而微有起伏。
“您何必如此呢?”看到她這副樣子,艾格隆也不再冷嘲熱諷了,“我以為,像您這樣意誌堅定而且膽大的人,應該不至於麵對不了現實才對。”
他話語當中隱含的意思,讓夫人立刻就打了個寒顫。
因為,這意味著,她此刻最可怕的秘密,已經早就被自己的死敵掌握了。
她強撐住了自己最後一點點精神力,然後勉強地抬起頭來麵對著艾格隆。
“您已經知道了?”
“是的,剛剛把您逮住的時候,就知道了。”艾格隆點頭承認了,“老實說,這一開始讓我非常震驚。”
夫人姣好的麵孔,突然劇烈地抽搐一下——隻有在精神極度痛苦的時候,人才會有這樣下意識的表現吧。
“殺了我吧。”片刻之後,她再也維持不住最初麵對艾格隆的勇氣和尊嚴了,她帶著哭腔,用幾乎像是懇求的語氣對艾格隆說,“我承認我犯下了叛國和殺人之罪,您把我就地處決了吧。”
“以您的頭腦,您應該想得到,在這種情況下,我是絕對不會殺死您的——”雖然夫人已經情緒激動,但艾格隆卻還是維持著慢條斯理的樣子,“如果我現在殺了您,您就是一個烈士和殉道者了,所有的責難都會落到我的頭上,難道您認為我會做這種傻事嗎?”
“是……你不會殺了我……你要把我帶到巴黎,讓所有人都見識到我的醜事……”夫人的臉色慘白,幾乎連話都說不連貫了,“你要把我的……我的一切聲名都毀掉……你要讓我生不如死……啊……!”
也許因為是心中的恐懼,夫人越說越是發抖得厲害,最後竟然連躺椅都跟著搖晃起來。
老實說,艾格隆這輩子還沒見過一位貴婦人這麼恐懼這麼失態的樣子。
不過,倒也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前一刻,她還是萬眾敬仰的王妃、未來的王太後,哪怕失去了王國,也還有一大群人不問生死地追隨她,把她當成了美德的化身和希望的象征;而後一刻,當這一切都敗露出去之後,她所有的這一切都將會化為烏有,所有的權威也將因此煙消雲散,這無異於是比肉體死亡更可怕的後果。
她根本就不敢麵對。
一想到這裡,她試圖掙紮起自己最後的力氣,想要再去用頭撞上車廂的牆壁。
然而,她這無力的掙紮,很快就被艾格隆輕鬆阻止了——他右手輕輕地摁住夫人的肩膀,然後就讓這位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動彈不得。
“您想要一死了之?這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艾格隆冷冷地說,“難道您作為一位母親,忍心看著一位未出世的孩子,因為您自己的冒失而胎死腹中嗎?這也太過分了吧。”
“你少說這種風涼話了!”夫人的眼角飆出了淚水,“難道我現在最好的辦法不就是一死來解脫嗎?”
說完之後,她崩潰地大哭了起來。
此刻的她,再也沒有了那份公主和王妃的高傲,隻剩下了無儘的恐懼和自怨自艾。
對她來說,偷情不算什麼事,懷孕了也不算什麼大事,但被人抓包而且實錘,那就成大問題了,甚至足夠摧毀她現在所有的政治號召力。
而對一個政治人物來說,“政治生命”的結束,就意味著失去了一切。
老實說,看到自己的死敵哭得這麼慘,艾格隆並沒有什麼幸災樂禍的感覺,反倒是覺得心裡有點難受。
當然,他並不是為這位夫人難受,而是為當初的蘇菲難受。
想必,她所承受的痛苦和恐懼,要比現在這位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結果她還是撐過來了,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何等堅韌的神經,才能夠扛下來。
而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穩住這位夫人,讓她放棄死誌——畢竟,她還得活著到巴黎給自己當宣傳材料呢。
“夫人,事情倒也不至於這麼嚴重。”於是,他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安慰起了對方,“雖然為了國家利益著想,我不能夠隱瞞此事,但是,您的意外,反倒是讓我們之間個人的仇恨就此消弭了。我的意思是,我對您現在絕無敵意,因為我沒有興趣去為難一個沒有政治威脅的人,而您,隻要經過這一番必不可免的喧囂之後,就可以得到自由,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夫人抬起頭來,然後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但還是一言不發。
“如果沒有這件事,您不幸被俘,那我應該怎麼辦呢?為了讓您承擔應有的責任,我隻能把您一直關押著,至少也得幾年,對您這樣一位風華正茂的貴婦人來說,這不就是相當於您最後的黃金年華,就枯萎在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了嗎?而現在,隻要這一場風波過去,我可以放您走,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無疑,您可能會失去很多東西,但反過來說,您也可以因此從很多束縛解脫出來……說得直白點,您再也不必扮演那個生人勿近的遺孀王妃了,可以去和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任何一個您喜歡的地方,這樣也不是很好嗎?”
在一種微妙的氣氛當中,艾格隆一字一句地勸說著自己的死敵,讓她珍惜人生,“說到底,您又做錯了什麼呢?我們都知道,您的丈夫從沒有一秒鐘忠貞過您,他有數不清的情婦,和至少十個私生子女,他做這些事的時候,考慮到您的心情嗎?沒有吧?而您在他死後,已經孀居了十年,十年了!您已經足夠對得起他,對得起波旁王家了吧……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再去顧忌那麼多呢?您已經儘力了,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去為波旁的王位努力過,如果他們反而因為您最後一點人性的弱點而指責您,那您又何必為他們付出生命呢?無論是您的公公查理國王,還是您的大伯路易,他們有哪一點值得您您為他們去死嗎?沒有吧?!”
說到最後,艾格隆用炯炯有神的雙眼,注視著夫人,“已經發生的事情,對您來說誠然是一種大不幸,但至少,您還有機會,去從這種不幸當中,尋找到餘生最後的幸福。您如此風華正茂,我衷心相信,在遠離這一切紛爭之後,您可以過得很好,而您腹中的這個孩子,也將成為您餘生的一大慰藉。夫人,好好考慮我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