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冷嘲熱諷、夾槍帶棒的一通輸出,聽得梅特涅臉色鐵青,幾乎要被憤怒衝破了理智。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先不管那麼多,給這個任性妄為的臭娘們一個耳光再說。
可是,最後殘存的理智卻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如果事實真的如果蘇菲所說的那樣,法蘭西皇帝借助著他的“配合”完成了這種驚天惡行,那麼一旦事情被公開出去,他完全脫不了乾係。
世人肯定會懷疑他參與了此事,而多疑的皇帝陛下更是會這麼懷疑。
而且,就算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清白無辜”,一個如此“昏聵無能”的首相,又有什麼資格再賴在這個位置上呢?
他在皇帝陛下身邊服務已經接近三十年了,這三十年來他步步高升,成為了帝國首相,享有著僅次於皇帝的威權。
可是一旦這個爆炸性新聞傳揚開來,哪怕自己再厚臉皮、哪怕皇帝陛下再怎麼倚重自己,為了哈布斯堡皇室的尊嚴,他也隻能引咎辭職,並且為此承擔一切責任。
當麵對這樣的後果時,他不可避免地遲疑了。
他年事已高,作為一個人類,口腹之欲、物欲乃至色欲,都已經無可避免地衰退了,唯獨首相的職位和權勢,是他現在人生唯一的樂趣來源,一想到要失去它的後果,他本能地就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如果皇帝陛下是被無親無故的人換種,那麼出於對皇帝、對帝國的忠誠,他哪怕拚著首相職位不要,也一定要揭穿此事,保住皇族的血統。
可是……如果“奸夫”真的是羅馬王……那情況就真的略有不同了。
羅馬王是皇帝的外孫,也是在美泉宮長大的,哪怕老皇帝再怎麼不待見,畢竟也是他見證下長大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也是皇帝的血脈。
曾外孫,和親孫子,雖然肯定有差距,但是差彆真的有那麼大嗎?
在歐洲,王位通過女性家族成員的血脈流傳下去的例子屢見不鮮,哪怕按照哈布斯堡家族自身的標準來看,這也絕對不是什麼稀罕事。
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就是路易十四以“我的妻子是西班牙公主,我們的孫子因此有繼承權”的借口,挑起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最終讓波旁家族奪取了西班牙王位的。
就算奧地利這邊,偉大的特蕾莎女王,也通過招婿洛林公爵的方式,延續了皇室的血脈——嚴格來說,如今的哈布斯堡皇室,應該是洛林公爵家族的子嗣血脈。
正如蘇菲所言——既然洛林可以,那為什麼波拿巴就不行呢?至少那確實是老皇帝的子孫,隻要姓氏依舊是哈布斯堡,那又有什麼區彆?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反而好了不少。
一個人在“私心作祟”的時候,往往會給自己找出各種合理的借口,而梅特涅這種玩弄文字遊戲和外交遊戲的“大師”,在給自己找借口的時候,自然也比常人更加容易,也更加有理。
很快,他又想到了另外的借口——真要把事情揭穿,讓情勢變得不可收拾,真的好嗎?
如果一切都昭告於天下,那麼所有人就會都知道,奧地利的王妃,讓波拿巴小子給迷得神魂顛倒,甚至不顧皇室的尊嚴和自身的名譽,居然和他珠胎暗結(有些人還知道,甚至是連續兩次)。
這樣的事情一旦傳出去,哈布斯堡皇室的臉麵都可謂是丟儘了!
不止是丟臉而已,麵對如此屈辱,奧地利必須要做一些事來保住麵子。
那麼接下來呢?奧地利到底應該怎樣報複自己的“受辱”?向法蘭西皇帝提出最嚴正的抗議?這顯然毫無意義,更惹人笑話;和法國開戰?那又要付出更加高昂的代價,甚至還不一定能贏,就算贏了,其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財力,也絕不是如今的帝國能承擔的。
一想到這裡,他原本就已經動搖的意誌,一下子變得更加搖搖欲墜了。
蘇菲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是時刻不停地注視著梅特涅的神情,從他陰晴不定的臉上,蘇菲完全感受到了梅特涅此刻的糾結和動搖。
如果他完全不受觸動,那麼他肯定早就扭頭就走了,但他沒有這麼做,而這就意味著——對失去權位的恐懼,壓倒了他心中對此事的憤怒。
“首相閣下,我完全記得我當初答應過您什麼——而現在,我鄭重地跟您再承諾一次,隻要我掌權,那您的權勢就不會有被動搖的風險。”於是,她決定,繼續往梅特涅身上再加重新的砝碼,“我就算有了皇子,但我並沒有接觸過實際政務,我需要一個像您這樣的老臣來撐持國家。而且,我不僅僅需要您的老練和經驗,現在,您還掌握了我們最大的秘密,足以置我於死地的秘密,在這種情況下,我更加就不會去觸怒您了,難道不是嗎?現在,我就是您最好的盟友,最大的靠山,我比您年輕三十歲,我可以讓您的晚年安然無恙,不至於被政敵取代和清算!您捫心自問一下,還有其他任何人能夠保證這一點嗎?”
蘇菲的問題,雖然聲音很輕,但是卻足以讓梅特涅的眼神驟然發亮——當然,又很快地被熄滅了,猶如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皇帝陛下對我有厚恩,我無法……我無法在這麼重大的事情上騙他,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這麼做——”片刻之後,梅特涅咬著牙回答。
“一切都是有價錢的,您的良心尤其如此。您的要價再高,也無非就是我說的那些了,而且接下來,我和法蘭西皇帝,足以完成這個承諾,因為我們有這個能耐。”蘇菲仿佛早就預料到了梅特涅會如此說,於是馬上做出了回答,“再說了,欺騙他人並不需要用謊言,我相信對您來說,這絕不是什麼難題。”
說完之後,她又微微一笑,“首相閣下,難道您就不願意給我、給帝國一個機會嗎?如果我兒子真的足夠優秀,如同羅馬王少年時那樣優秀,難道您不願意讓奧地利得到一個這樣的皇帝嗎?難道您真的認為,瘋瘋癲癲的皇太子,以及我那個遲鈍木訥的丈夫,他們能夠讓這個帝國重塑往昔的輝煌?您如果真的如您所說的那樣熱愛帝國,那您和我們母子一起努力不是很好嗎?”
“您有那麼大把握一定是兒子嗎?”梅特涅下意識地反問,“這才剛開始呢!”
“一定是的!因為我不接受其他任何結果!”蘇菲瞪了梅特涅一眼,“再說了,如果又是個女兒,那您不就更不用擔心了,無非是又多了一個私生女而已,難道您擔心帝國花不起養一位公主的錢嗎?”
梅特涅一想還真有點道理。
他最初的動搖,現在已經變成了“潰壩”。
自我辯解的洪水沿著縫隙滔滔而下,悄然之間澆滅了他原本的驚恐和愧疚。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現在也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麵前這個女人,在幾年的磨難當中,似乎已經成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