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恰好就是這段“急速下墜”的見證者和親曆者。
“你戰勝了命運,然後被命運所戰勝,但即使如此,你依舊是我一生所見之人當中最傑出和最偉大的,而且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在片刻的歎息之後,路易莎小聲咕噥了一句,“願你在天國能夠安詳沉眠,陛下。”
她的歎息聲,雖然很輕,但是依舊回蕩在了這小小的陵寢當中,仿佛是命運女神的輕笑一樣。
艾格隆站在路易莎的旁邊,所以他把母親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母親有著公主的傲慢,指望她低頭認錯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她也沒有裝模作樣在自己麵前表現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懺悔模樣。
她隻是以曾經的妻子的身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對這位偉人的敬佩、惋惜和哀悼。
這樣就夠了。
至少艾格隆心裡已經滿意了。
雖然不可愛也不可敬,但至少真誠。
這也省了他很多事。
接著,在他的注視下,路易莎又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大理石高台下,然後她掀起了麵紗,用自己的麵孔,在至近的距離,和高台上的棺槨對視著,用自己此刻最真實的模樣,來麵對棺槨中安息的靈魂。
注視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木製的棺槨,輕輕地頷首致意。
而後,她再無猶豫,放下了麵紗,轉身又走回到了艾格隆的麵前。
“謝謝你如此大度,陛下。”
“我再怎麼苛刻,再怎麼怨恨您,也不會讓一位女士見不到自己前夫的墓。”艾格隆淡然回答,“我也有我應該有的氣度。”
“您的氣度已經足夠讓人欽佩了。”路易莎笑著點了點頭,“在來之前,我還略微有些擔心,您雖然才華橫溢,但畢竟還是太過於年輕。不過現在我放心了,就我看來,您已經成為了一位令人敬佩的皇帝,無論學識和氣度,都讓人無可挑剔……陛下,我衷心感謝上帝借我之身,為法蘭西送來了一個他們最需要的君王……我的餘生都會為此感到驕傲的。”
接著,她又抬起頭來,看了看不遠處的棺槨。
“他也一定會非常驕傲的。”
雖然艾格隆知道母親這番話肯定有誇張討好的成分,但是這還是不妨礙他為之心花怒放。
母親服軟,而且還是當著父親的麵恭維自己,這極大地滿足了他曾經傷痕累累的自尊心。
命運證明你錯了,錯得離譜,你知道就好——
但是即使心裡開心,他臉上也隻是淡然一笑,“想要讓法蘭西人民一直愛戴我,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尊敬的女士。”
接著,他主動向路易莎伸出了手來。
他之所以會表現得這麼親切,也是因為母親自從訪問法國以來的得體表現,處處對他表達了尊重,同時也沒有給他惹出任何事端來,這也算作告彆之前的“獎勵”。
雖然母子之間冰釋前嫌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至少他可以接受現在的相處方式。
以後母親如果想念孫兒孫女了,隻要她提出請求,自己也會再次放行的。
但願他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永遠不會再承受母子之間曾經承受過的災難了吧……
而路易莎也沒有放過兒子這個極其罕見的善意,她又看了不遠處的棺槨一眼,然後輕輕地屈膝行禮以示告彆。
而後,她再也沒有了半分猶豫和留戀,攬住了兒子的手,然後和他一起離開了這間小小的陵寢。
就這樣,路易莎特意請求的“拜靈”,在一刻鐘的時間裡,就悄然結束了。
雖然這僅僅是一刻鐘,但又是時隔二十年的告彆,此時的路易莎,也算是了卻了最後的心願。
皇帝的棺槨依舊矗立在原地,注視著妻子兒子的攜手離去,沒有悲與喜,唯有近乎永恒的肅穆和沉默。
他已經魂歸天堂,但他將永世長存於此。
而他開創的“基業”,卻將由他的子孫們一直延續下去,直到命運再度拋棄波拿巴家族的那一天。
母子兩個人攜手走出了榮軍院,重新回到了浩瀚的天穹之下,而他們來時乘坐的馬車,此時正安安靜靜地等在外麵,就連剛才那些圍觀群眾們都還站在原地,繼續看著他們期盼的八卦。
路易莎正準備踏上馬車安靜離開,但是艾格隆卻突然開口了。
“您需要向群眾們致意一下嗎?他們大多數人都是來看熱鬨的,結果到最後連您一麵都沒見到,難免有些惋惜吧……”
麵對艾格隆的提議,路易莎顯然有些意外。
“真的可以嗎?”接著,她小心翼翼地反問。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和帝國政府,為了避免爭議,一直都沒有公開對外公布過自己的行程,更不讓自己參與公眾活動,所以她也一直“乖巧”地保持低調,不給任何人惹麻煩。
但是在最後,卻是兒子提出這樣的要求……這讓她有點無所適從。
“無妨,讓他們看熱鬨看個圓滿吧——”艾格隆聳了聳肩,“就當是臨彆前最後的贈禮。”
既然兒子這麼說了,路易莎自然也就不再猶豫了。
她又掀起了麵紗,然後麵對著不遠處男女老少,輕輕地揮了揮手。
而她突然的舉動,頓時讓人群也隨之大嘩。
許多人爭先恐後地往前擠,想要一睹前皇後的真容。
在市民當中,頗有不少人在二十年前就見過路易莎的,不過時隔這麼久記憶早已模糊,此刻她仿佛是新來的人一樣。
不,應該說,她一直一直都是新來的外人,這一點從沒變過。
接著,眼見路易莎如此坦蕩和親切,有些市民發出了稀稀拉拉的歡呼聲和鼓掌聲,為這位傳奇人物送上久違的致敬。而這點禮貌性的掌聲,卻讓路易莎布滿皺紋的眼角,突然浮現出了幾抹微光。
“唉,巴黎人真是善變又可愛。”最後,她留下了這麼一句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