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來說,特蕾莎不可能對第一次見麵的人這麼“交心”,但是王妃卻成了例外,這自然也是因為王妃能夠輕易理解她的感受,不會覺得她是無事生非,也不會嘲笑她“小題大做”,甚至就連母親都做不到這一點——人隻有在真正能夠理解自己的人麵前,抱怨才有意義。
“但就算這樣,也得努力去維護生活。”王妃輕輕歎了口氣,“我們有我們應儘的義務。”
“對,我知道,我一直都牢記這一點……所以哪怕心已經被踩得支離破碎,但我還是在努力維護我的生活。”特蕾莎微微閉上了眼睛,“可為什麼隻有我們要儘義務呢?難道他們不用努力一下嗎?”
“您當然知道原因所在——被偏愛的往往有恃無恐。”王妃宛如是有讀心術一樣,說出了特蕾莎心裡早就知道的答案。“您和我不忍接受最壞的結果,那就隻能躺在地上任人宰割了。”
這當然不需要什麼讀心術,因為她就是領先版的特蕾莎,她隻要誠實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就行了。
“那麼您難道沒有試圖改變過嗎?”特蕾莎問。
這個過於年輕的問題,讓卡塔琳娜王妃覺得有些好笑。
“難道我們真的可以改變什麼嗎?我們甚至連自己都無法改變……”片刻之後,她用無奈的語氣回答,“我嘗試過,但最後放棄了,最後我相信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所以我坦然地接受了它。當然,您不必嘲笑我是個傻瓜,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上帝的旨意,但既然我不願意接受更壞的結果,所以我也就隻好這麼說服自己了——”
王妃直白而又通透的回答,讓特蕾莎的心裡頓時涼了一大截。
儘管她心裡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但是當命運真正借王妃之口說出來這個答案時,她卻禁不住對此望而卻步。
眼前仿佛是毫無儘頭的雪原,她在呼嘯的風雪當中一步步地朝前走,明知道不可能走到終點,卻隻能徒勞地往前走,因為這就是命數使然。
“太遠了,也太冷了……”她脫口而出。
雖然不知道特蕾莎到底是在指什麼,但是從她的表情和神態,王妃對特蕾莎的所思所想也大概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就是絕大多數人的人生,皇後陛下。童話不曾存在過,至少沒有為我們而存在過。”王妃用近乎於慈愛的眼神看著特蕾莎,“我不知道您過去在追逐什麼,但是我可以確定,您想要追逐的東西已經遙不可及,確實太遠太遠了,不過幸運的是,哪怕您停下來,站在原地,您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已經是無數無數人永遠無法觸及的了……”
“我知道,權勢,財富,我統統都有,多得數不清了。可是,這一切還是不夠抹平我的心……您能夠理解我嗎?還是說,我太貪心了?”特蕾莎反問。“我母親也是這麼對我說的,所有人都是對我這麼說的,但是您,您應該會理解我一些吧?您連流亡都不怕,難道您會在意什麼皇後不皇後的嗎?”
“我是能理解,可是我卻做不了彆的什麼,隻能以此來安慰您。”王妃輕輕地搖了搖頭,接著,仿佛是帶著某種希望,抑或是又帶著點戲謔,她也反問了特蕾莎,“或者,您也可以尋歡作樂,為自己找一些慰藉?畢竟,我相信,在這個國家,有的是願意冒生命危險來做這種事的青年才俊——”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特蕾莎難以置信地瞪了對方一眼,“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呢?”
“唉……您看,又和當初的我想的一樣。”麵對特蕾莎近乎於本能的反應,卡塔琳娜隻能既同情又失望的歎了口氣,“那您就隻好和我一樣,默默承受這份苦楚了。我們遭的罪都是我們自己選擇的,既然如此,我隻能勸您和我一樣,把自己選擇的痛楚當成苦酒一飲而儘,然後去試圖保護我們僅剩的那些東西,至於其他的一切,就順其自然吧,畢竟一切都有終結的時候,我們會年華老去,會枯萎凋零,我感覺我已經快了。”
看著王妃此刻蕭瑟的表情,特蕾莎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堆燃燒完了的灰燼。
這份灰燼,是悲劇,但又是一個好的結局。
“隻能這樣走下去嗎?”內心隱隱作痛的特蕾莎,又小聲再問了一句。
還是和之前一樣,問出來之前她就已經知道答案,這就像是在對著鏡子自問一樣。
但即使,還是想要問,隻為了聽到一個答案。
雖然卡塔琳娜王妃很意外自己居然和皇後第一次見麵就聊得這麼深入,但是此刻,她卻也明白,她觸碰到了一個不該去觸碰的話題。
她已經說得夠多了,再多的話就是在冒犯君臣之間的天塹了。
要是因為自己幾句話,把皇室內部搞得雞飛狗跳,帝後因此更加關係惡劣,那麼陛下肯定會拿自家出氣——雖然隻是第一次見麵,但他的脾氣可已經是無人不曉了。
拿破侖皇帝會對弟弟百般縱容,支付所有賬單,但是這個侄兒可不會,他隻要聽話的臣仆,在他麵前擺什麼長輩的架子隻是自取其辱。
她雖然不怕陛下整自己,但是為了一雙兒女著想,她也不願意自找麻煩,當一個“挑撥離間”的小人。
再說了,就算自己再多說,又能改變什麼呢?還是剛才那句話,連自己都改變不了,又能夠改變什麼?
她所能做的,隻是再度躬身,向著皇後陛下優雅行禮。
“我隻能保證,我會在我僅剩的人生當中,陪您走下去的,陛下。如果某天我不在了,我的女兒也會一直陪著您,我會囑托她這麼做的……我很喜歡您,並且希望您能夠比我要過得幸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