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艾格隆告彆時,普希金自告奮勇,主動表示願意充當法國皇帝和俄羅斯和解的橋梁。
這並不是他突發奇想,事實上,在他剛到巴黎、剛開始聲名鵲起之時,就已經有俄羅斯大使館的高官私下裡來找他,希望他發揮類似的作用了。
毫無疑問,如今法國和俄國是歐洲大陸上最強大的兩個國家,這兩個國家之間的緊張狀態,也勢必會影響到整個歐洲的格局。
在波拿巴家族剛剛複辟的時候,因為舊日的仇恨,以及對年輕皇帝的輕視,所以俄羅斯對法蘭西帝國采取了最冷淡的態度,不光召回了大使,沙皇甚至還私下裡討論過組織列強再來一次武裝乾涉的提議,隻是因為英國和奧地利的冷態度而不得不作罷。
而剛上台的艾格隆也毫不示弱,在上台之後,他就同樣采取了對等措施,遲遲不派大使前往俄國赴任,並且在波蘭發生起義的時候,他還不顧外交禮節,公開發聲支持華沙的起義者們,甚至還收留流亡的難民。
可以說,兩個國家的關係,因為兩位君主的意氣之爭而完全破裂。
但是,這種情況是很難容忍下去的——在整個國際體係當中,兩個強國如此公開對抗,勢必會影響到他們互相之間的外交空間,浪費各自的資源,也勢必會讓其他國家坐收漁翁之利。
所以,隨著時間的流逝,眼看艾格隆輕易地就平定了波旁家族的叛亂,坐穩了皇位之後,在俄羅斯統治階層內部,“不必再與波拿巴家族對抗到底”的聲音,也漸漸地蔓延開來。
對外交官們來說,不管沙皇多麼討厭“波拿巴小子”,兩個國家終究還是有著緊密的經濟和文化聯係,俄羅斯也需要從法國吸收技術和資金,同時進口各種商品。
至於之前的戰爭,那更不叫事了,歐洲各國打生打死幾百年,日子不還是一樣過?前一刻還打生打死,下一刻就稱兄道弟,這才是常態。
所以,兩國之間的外交官們,已經開始私下裡接觸(同時也得到了各自君主的默許),為關係正常化做好了鋪墊。
當然,對君主們來說,“麵子”不僅僅事關個人,更是統治威信所在,所以無論是艾格隆還是尼古拉沙皇,誰也不願意顯得好像是對對方“認慫”,最終的障礙也就在這裡了。
而這時候,從巴黎“載譽而歸”的普希金,就恰好成為了一個絕佳的契機。
第一,他剛剛在巴黎大獲成功,堪稱俄羅斯人的驕傲,也足以體現艾格隆對俄羅斯人、俄羅斯文化的尊重。
第二,而普希金到彼得堡之後,主動為艾格隆說好話,也足以體現出艾格隆的個人魅力,讓這位大詩人“折服”。
總之,兩邊都可以保全顏麵,並且足以向國民交代了。
接下來,隻要沙皇再熱情接待普希金,並且傾聽他有關於艾格隆的敘述,順便再發表幾句類似於“沒想到這位皇帝陛下還有如此才識,我倒是有點錯看他了”的感慨,事情就等於水到渠成了,剩下工作的交給心照不宣的外交官們就行,他們能夠體麵地把一切都做得妥妥帖帖。
而到時候,兩個國家就會正式恢複正常外交關係,兩位君主互相寫信稱兄道弟,之前的一切爭吵都仿佛沒有發生過。
對於這些外交上的細節,普希金當然不是很清楚,但是這並不妨礙他以自己的熱情,來親身推動這件事。
對他來說,俄羅斯和法國、羅曼諾夫家族和波拿巴家族的那些衝突,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現在的法蘭西皇帝,是如此年輕、優雅,討人喜歡,他不應該背負父輩的重擔,而是應該得到他應有的尊重。既然他可以和自己這個俄羅斯人成為朋友,那麼他沒有道理不能和俄羅斯成為朋友。
詩人的這種浪漫想法,多少有點高估了艾格隆的“大度”。事實上,在他的心中,從來沒有忘卻自己早年所承受的痛苦,而這些痛苦,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拜沙皇一家所賜。
哪怕不談什麼個人仇怨,如今俄羅斯帝國以泰山壓頂之勢從波羅的海到波蘭、再到黑海,幾乎吞沒了整個東部歐洲,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讓他心中免不了惴惴不安。
他可以喜歡具體的某個俄羅斯人,但絕不會喜歡俄羅斯,現在跟沙皇的所謂“和解”,也隻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
但不管怎麼說,艾格隆對普希金的滿腔熱情和好意,心裡還是很感動的——在如今這個輿論環境下,他冒險在彼得堡為自己說好話,想必會引來許多謾罵,而這些他完全可以不管的。
越是感動,他的心裡越是惋惜。
因為他知道,在曆史上,這個可憐的天才詩人,在1839年,就死於一場他自己主動提出決鬥當中。
一位投奔到俄羅斯的法國流亡者喬治·丹特斯男爵,有意去勾引他豔名遠揚的妻子娜塔莉亞,最終惹得他極為憤怒,提出了決定,最後不幸地死於槍彈之下。
在曆史上,這位支持保王黨的流亡者,是因為1830年七月革命當中奧爾良公爵篡位而選擇流亡的,而好笑的是,現在這位流亡者依舊在流亡,隻不過“罪魁禍首”卻變成了自己。
這豈不是說,如果什麼都沒有改變的話,他就等於是死在自己種下的因果之下?
這可不是艾格隆想要見到的結果。
“我的朋友,我非常感謝您主動為我所做的一切,我相信,你將被兩個偉大民族同時銘記。”艾格隆假裝嚴肅地拍了拍普希金的肩膀,“正因為如此,我必須要提醒您小心!也許會有惡毒的暗箭會因此射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