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風波,似乎猝然平息了下來,好像也沒有在他生活當中激起半點漣漪,但是年幼的皇子能夠明顯感受到,他的外祖父、偉大的弗朗茨一世皇帝陛下,看著他的目光當中又多了一絲狐疑。
確實,任何一個皇帝,聽到自己頗為忌憚的禦弟,居然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和自己這個身份危險的外孫扯上關係,都會產生懷疑的。
可惜,不管皇帝多麼想知道答案,皇子本人也無法提供任何解釋——因為他自己都對這一切感到不可思議。
誰能想象得到,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某天突然會跑到自己麵前,大大咧咧地說要和自己當一生的朋友,並且還親了自己一口?
當然,除了驚訝之外,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有一絲絲的甜蜜。
畢竟,這是他這一世以來第一次的溫暖體驗。
壓抑了太久的心靈,碰到這樣的甘霖,哪怕隻有這麼一點點的觸動,都會讓他難以釋懷。
不過,對於特蕾莎公主的那些話,他還是覺得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除此之外根本就沒有彆的解釋。
在驚訝和甜蜜之外,他原本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心湖當中,突然又多了一絲絲奇怪的期待。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亦或者說,這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其實什麼都不會發生?
也許這才是最合理的情況吧,畢竟,小孩子做事往往都是三分鐘熱度,過幾天自己就忘了,再說了,卡爾大公又怎麼會任由女兒任性胡鬨……
“殿下——”
正當皇子陷入沉思的時候,旁邊有人小聲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皇子這才收回了注意力,然後抬頭,發現自己的監護人莫裡斯馮迪特裡希施泰因伯爵正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而在他的麵前,一位教授曆史的老師也停下了口,恭敬地看著他。
“抱歉……我走神了。”
發現自己走神的皇子,不禁因為羞愧而微微紅了臉,然後連忙為自己抱歉。
畢竟,這是第一次,他在他上課的時候走了神。
“您無需抱歉,畢竟像您這樣成績優秀、勤奮好學的殿下,在整個歐洲也是出類拔萃的。”伯爵搖了搖頭,然後安慰了他。“現在您隻是狀態不好,需要休息一下罷了。”
接著,伯爵做了一個手勢,而老師則會意地起身向殿下和伯爵告退,然後離開。
等老師離開之後,伯爵又重新用關切的眼神看著皇子。
自從皇子3歲時跟著母親一起來到維也納開始,他就作為皇子的監護人和教育人而陪伴在了他的身邊,距今已經過去了七年之久——也就是說,他陪伴這個孩子的時間,甚至超過了他父親的兩倍有餘,以後隻會更多。
對伯爵來說,這個孩子與其說是“羅馬王”,倒不如說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在常年的相處當中,他不可避免地會對這個孩子產生共情。
作為陛下的廷臣,他有職責在身,不敢怠慢,但是在自己的權限範圍以內,他也願意儘自己所能,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創造更寬鬆一點的環境——畢竟,這個孩子已經活得太過於壓抑窒息了。
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伯爵清了清嗓子,說了出自己斟酌許久的措辭。
“殿下,我理解您最近因為一係列變故而心情糟糕,說實話,任何一個孩子碰到這些事都會傷心難過的,而您的表現已經是出乎我意料的好了……”帶著些許的沉痛,伯爵歎了口氣,“但是,作為您的監護人,我必須勸告您,正因為您處境糟糕,所以您更應該堅強和鎮定,每個人都會碰到災難,隻有意誌力堅強的人才能夠挺過去,並且迎接更美好的未來——”
“真的會有更好的未來?”皇子淡然反問。“如果有,那是什麼?”
伯爵頓時語塞。
他本來隻是發發雞湯來鼓勵皇子堅持下去而已,卻沒想到皇子還較真了。
而以這個孩子的聰明,自己還真不容易把他糊弄過去。
“國際局勢向來風雲變幻,雖然現在看似平靜,但是歐洲曆史上永遠不缺動亂,等您長大成人,也許到時候國際局勢會大變……到時候也許您就會迎來轉機,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皇帝陛下要重用您,或者各國商議之後決定,讓您去承擔某項重任,這些誰說得清呢?完全都有可能發生……而在這之前,您必須為此做出最好的準備,不然的話您又怎能把握機會呢?”
回應他的,隻是皇子乾巴巴的笑容。
平心而論,伯爵說的有道理,但說了其實跟沒說一樣,都是片湯話而已。
但是,說到底,以他現在的處境,除了老實學習並且“等待時機”之外,又能做什麼呢?
所以他隻能聽取這個意見,然後繼續在沉默和壓抑當中迎接自己接下來的童年和少年生活。
唉……這就是自己的不幸吧。皇子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突然,一股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從哪兒產生的悸動,讓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聲。
“這兩天,從宮外有人給我送過信,或者傳過口信嗎?”
“沒有。”伯爵立刻否認。
接著,他馬上又想到了什麼。“您……您還記著那位小公主的事嗎?”
作為皇子的監護人,他當然還記得前幾天的那場小小風波。
仿佛是被戳到了痛處一樣,皇子平素淡漠的臉,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沒有記著什麼,我隻是很好奇那位行事奇怪的孩子,接下來做了什麼而已。”
對於皇子的嘴硬,年長的伯爵當然看得出來,但是他卻也沒有說破,隻是微微笑了笑。“沒有,殿下,她那天被父親帶回去之後,沒給您傳過什麼信,至少我沒收到。”
那天的事已經查清楚了,小公主纏著父親帶她入宮見世麵,然後不知道怎麼就突發奇想跑去見了落單的皇子,還說了一通莫名其妙不成體統的話,讓大公尷尬至極。
對小公主的任性妄為,伯爵暗暗也有點好笑。
而麵對此刻嘴硬當中又帶著點希冀的皇子,他又莫名有點心酸。
“您……您希望她給您傳信嗎?”接著,他小聲問。“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之後找個機會為您傳個話……”
幫助他看管的孩子交一個朋友,並不違反他的職責。
“不,我不想給您添麻煩。”皇子立刻就搖頭拒絕。“而且,我……我也絕不求人。是她自顧自跑到我的麵前的,如果她隻是一時興起,那跟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本來我也不需要什麼朋友。”
皇子強硬的執拗態度,讓伯爵心中更是心酸。
如果沒有那場天降橫禍,那麼他就是歐洲曆史上最強大帝國的繼承人,特蕾莎公主雖然也是哈布斯堡皇室成員,但隻是旁支的公主,能和他做朋友,屬實等於是高攀了。
而現在,他卻隻能用患得患失的態度期待著,為了尊嚴還要板著臉說自己完全不在乎。
唉……哪怕兩個國家曾是敵國,但看著這個孩子如此模樣,他還是禁不住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