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萬萬沒有想到,大半夜竟有女子敢往這麼偏僻的地兒來。
且不說怕不怕鬼,宮門下鑰後,除了當值內侍和萬歲爺身邊的人,禁製外出走動,是宮裡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
一旦被發現在下鑰後私自走動,就有窺探帝蹤和弑君的嫌疑,是可以誅九族的罪過。
所以不隻蘇培盛,連皇上身邊的暗衛,都沒想到有人膽子能滔天到這份兒上。
不等主子爺發話,蘇培盛趕忙躬身。
“萬歲爺息怒,奴才這就去把人處置了!”
他話音剛落,外頭還沒感覺到危險的耿舒寧,灌了自己兩壺青梅酒,暈暈乎乎進入狀態,捧著肉嘟嘟的小臉,口中繼續念叨——
“莊重……可以在殿內布置,性暗示搞一下,這夠委婉了吧?”
“妖嬈……唔,黑衣鼓上舞,紅金大鼓,對比足夠強烈……”
蘇培盛快給外頭那位姑奶奶跪了。
將才隻聽聲有點耳熟,仔細回想,他記起這是誰了。
是太後娘娘宮裡的耿佳舒寧。
現在看,這位想做風流小寡婦,怕是隻能等下輩子才能如願了。
見萬歲爺麵色越來越黑,蘇培盛不敢再說話,輕輕衝門口揮了揮手,想讓人趕緊捂嘴處置了。
但沒等門口暗衛行動,胤禛便開了口,聲音裡竟帶上了笑意。
“把人帶過來。”
蘇培盛身子躬得更低,趕緊掂著腳往外走,片刻不敢耽擱。
他沒錯以為萬歲爺對耿舒寧感興趣,熟知自家主子的蘇大總管非常清楚,這是氣笑的。
嘖……好歹也是個宮裡少有的鮮活女子,怕是連好好著上路都不能咯。
蘇培盛不走心地在心裡替耿舒寧默哀片刻,帶著暗衛往後頭青玉亭去,帶著一股子沒有聲響的雷厲風行。
耿舒寧沒察覺危險。
地兒是鈕祜祿靜怡告訴她的。
她不會輕信鈕祜祿靜怡的話,但通過原主的記憶,還有不動聲色從小太監們那裡套來的信息,知道這個地兒確實不會有人來。
一則,延春閣是紫禁城的冷宮,住著的都是犯了大錯的罪妃,誰也不敢輕易靠近,怕被牽連。
二則,這裡半夜容易出現嗚嗚咽咽的聲音,有時候是罪妃鬨騰,有時候明明沒人鬨,聲兒也是斷斷續續的。
時下人信佛信道都有,還格外虔誠,都覺得這裡陰氣太重鬨鬼,誰也不敢靠近。
鈕祜祿靜怡當初被家裡逼著放棄大選,跟個小宮女一樣進了宮,被家裡姐妹嘲笑,誤打誤撞在這裡哭過。
後頭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就再也不敢來了。
耿舒寧從膳房討了兩壺度數不算高的青梅釀,偷摸給看宮門的小太監使了銀子,從側門出來的。
來了以後,她也沒急著開始造作,沉了一個時辰無聲喝著小酒。
那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不過是夾角和假山的縫隙被風穿過發出的聲音。
她不怕鬼,上輩子踏著星星月亮,穿過大山去上學她都不怕。
就算蹦出來個人,她下了死功夫學的女子防身術也不是白學的,手邊銀針金簪子都在袖口,主打一個出其不意。
一個時辰後,什麼意外都沒有,周圍安靜得格外巴適,酒意上來,耿舒寧也就放鬆下來了。
頭腦風暴不能落在紙上,被人看見就是找死。
她也就在嘴裡多念叨幾句,回頭去找嘎魯代她們,確認可執行性再寫下來,呈送給永壽宮的主子娘娘。
就像蘇培盛沒預料到她的存在,越念叨腦子裡主意越豐富的耿舒寧,也完全沒料到會在這碰上蘇大總管。
“舒寧姑娘,萬歲爺有請。”蘇培盛還算平和的聲音,在隻有一盞昏黃油燈的夜色中,顯得格外陰柔。
耿舒寧嚇了一跳,記著這是紫禁城,她捂著嘴沒喊出聲,隻小臉煞白。
而後她就發現,不隻是蘇培盛,還有四個精壯黑色身影包圍在亭子外頭,擋住了所有的去路。
包括蘇培盛在內,這些人肯定都有內家功夫。
耿舒寧被酒意浸染到輕飄飄的心猛地沉下來,後背起了一層細毛汗。
枉她以為自己小心謹慎,喝了酒竟還錯以為是在上輩子。
“姑娘,萬歲爺不喜歡等人。”蘇培盛見耿舒寧不動,輕聲提醒。
這姑娘被嚇一跳都沒喊叫,看起來倒是個有膽色的,可惜了。
耿舒寧顧不上觀察蘇培盛眸底的憐憫,隻心底沉甸甸地,半是被送,半是被押著進了青玉閣。
一上二層,看到拐角處與旁處不同的那間屋子,耿舒寧心裡就更緊張了。
四大爺也發現這地兒好,倆人撞愛好了!
進屋後,聞到濃鬱的酒香,耿舒寧垂著頭,完全沒什麼紅旗下長大的驕傲,噗通跪地,規規矩矩手心著地,叩頭下去。
“奴婢請皇上聖安!”
胤禛沒說話,屋裡安靜得除了呼吸,掉根針都能聽得到。
越安靜,耿舒寧就越能感覺到令人窒息的逼人壓迫感。
細密的汗從額角滴落手背,身上的汗也一點點滲出,如同蟲蟻在身上爬,難受得讓人想哭。
穿越這幾天,耿舒寧自恃有原身的記憶,沒露破綻,還不動聲色懟了欺負自己的人,心裡鬆懈不少。
她覺得隻要兵來將擋,一年多後離開這座困人的牢籠,不管能不能穿回去,憑本事她也能過得肆意。
太想飛,也太相信自己上輩子的本事,耿舒寧忘了,這裡是規矩最為嚴苛的清廷,這裡……不是後世。
她失了對封建王朝的敬畏。
這一刻,耿舒寧腦子轉得前所未有的快,心底也慢慢升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她怕死,便不能坐以待斃。
耿舒寧強忍著顫抖起身,再次叩頭下去。
“奴婢為了能給太後娘娘分憂,擅自深夜離宮,違反宮規,萬死之罪,隻求萬歲爺給奴婢一個機會,完成太後娘娘賜下的差事。”
蘇培盛覦著主子爺漸漸平靜的臉色,小聲道:“萬歲爺,這是慈寧宮的掌事女官耿佳舒寧,掌管慈寧宮小庫房。”
“白日裡太後娘娘吩咐,由她帶頭張羅此次千秋宴。”
這事兒,在下午他們去暢春園時,粘杆處就已經探聽清楚,回宮路上告訴了蘇培盛。
若非皇上回程路上氣得太狠,蘇培盛掂量著主子爺什麼都聽不進去,早就稟報了。
胤禛心裡冷笑,不用蘇培盛說,他也認識這個想當風流小寡婦的混賬。
她跟她阿瑪耿佳德金長得太像。
耿佳德金就是憑著長得好,功夫還算俊,被太上皇放到皇家禁衛裡。
後來康熙將人帶在身邊,這廝在打準葛爾的時候救駕立了功,被抬了旗,脫了包衣這層皮。
胤禛冷冷開口,“抬起頭來。”
耿舒寧白著小臉直起身,垂眸抬頭,盯著對方暗金色的袍角,規矩一絲不錯,努力讓四大爺看清自己。
不是為了用自己的臉乾點啥。
主要這位在曆史上就是個控製欲強的,她覺得對方應該不喜歡彆人違拗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