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掌櫃的笑容漸漸消散,他探頭朝著街道左右望了望,莫名的打了個寒顫。
當天李魁勝沒回來。
三天時間一晃即逝。
一大早,刑天鯉熟悉的那個巷子口,已經出現了三家新的攤子。而且,也正是一家柴火餛飩、一家炸糕、一家擔擔麵。
刑天鯉黑著臉,點著細竹竿‘噠噠’遠去,心情變得更糟糕了。
柴火餛飩,牛骨湯內材料沒用足,火候也不到,湯味寡淡也就罷了,還帶著一股子腥味。油炸鬼麼,外麵已經炸糊了,裡頭的麵居然還是濕噠噠的麵疙瘩。那炸糕更是調味糟糕透頂,一口咬下去,隱隱有一絲發餿的酸味。
最讓人惱火的,就是那一口擔擔麵。麵條上澆的辣醬,居然是甜口!
甜口的擔擔麵!
“這日子,沒法過了!”刑天鯉陰沉著臉,已經走到了自家小院門口,又莫名心悸,轉身走出小巷子,往鎮子的碼頭方向走去:“老李怎麼還沒回來?你們也沒派人去湖對岸縣城裡打探打探?”
“就是去抓兩個人罷了,還能出了鬼了?”
刑天鯉莫名焦躁。
他體內血氣升騰,尤其是心口附近,這兩天時常有一股可怕的灼燒感冒出來。他竭儘全力想要平定氣血,但是用儘了他所知曉的諸般法門,完全無用。
尤其是這兩天的夜裡,他全身骨髓內,都好似有一杆燒紅的烙鐵在瘋狂灼燒。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前世裡‘天地人’三災中的‘人災’逼近,心血來潮之時,冥冥中預知的危機感,這讓刑天鯉越發的煩躁。
順著石板街一通疾走,身後跟著的幾個巡檢司的好手差點沒跟上刑天鯉。一路疾走到了小雁蕩湖邊,湖風卷著雨水就劈頭蓋臉的當麵打了下來。
趙老三等漁民剛剛出事,鎮子上的百姓對此頗為恐慌。這幾天,鎮子上的漁民都沒有下湖打魚,百多條大小漁船正整整齊齊的係在碼頭上,有幾個漁民披著蓑衣,戴著鬥笠,正趁著難得的空閒,在碼頭上修補漁網。
見到刑天鯉行了過來,一名老漁夫急忙高聲問道:“小李先生,李巡檢回來了麼?前兩天,聽說他帶著被抓的匪人,去找那殺千刀的賊頭去了?”
幾個漁人停下手上的活計,眼巴巴的看著刑天鯉。
若是能抓到那些謀財害命的匪人頭目,他們就可以放心大膽的下湖打魚了。都是苦哈哈的升鬥小民,又不是什麼地主老財,歇上三五天也就罷了,時間若是久一點,家裡真的能斷炊的。
刑天鯉正要回話,距離碼頭不到五十丈處,用一圈矮牆圍起來,由三間大瓦房組成的巡檢司衙門突然爆開。就聽一聲巨響,火光衝天,滾滾氣浪頃刻間蕩平了三間大瓦房,外圍一人多高的矮牆更是齊齊崩塌,碎磚瓦被衝出了數十丈遠。
碼頭上,幾個漁人嚇得抱頭趴在地上尖叫。
棧橋上,湖岸邊,一群正在摸魚釣蝦的孩童嚇得嘶聲怪叫,宛如炸群的猴子一樣四散奔跑。
後方鎮子裡,幾棟距離巡檢司衙門較近的民宅,被亂飛的磚瓦打得千瘡百孔。僥幸裡麵的百姓都在外勞作,屋裡沒人,隻有幾條狗子、一群雞鴨怪叫著衝了出來。
刑天鯉丟下手中雨傘,右手緊握細竹竿,嘶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哪裡炸了?”
依舊隻能看清身周六尺。
刑天鯉一把揪住了飛撲到自己身邊的巡檢司所屬:“哪裡?”
幾個巡檢司漢子將刑天鯉牢牢護在了中間,硬拽著他往鎮子裡疾走:“小李哥兒,有人炸了咱們巡檢司衙門,嘿,這報複,來得好快!”
刑天鯉厲聲道:“衙門裡有人值守麼?有麼?”
沒人回話。
刑天鯉心一沉,他冷聲道:“召集所有兄弟,把鎮子裡能用上的人,全都召集起來。”
一番話還沒交待好,湖麵上,雨霧中,就傳來了隱隱的‘突突’馬達聲。幾個巡檢司的漢子頓時大聲歡呼:“是李頭兒回來了,這是咱們的船。”
刑天鯉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朝著馬達聲傳來的方向仔細聆聽。
小龍湫鎮巡檢司,帶上李魁勝這個巡檢官兒,正兒八經的編製也隻有五十一人。小小的衙門卻是富得流油,居然就從極西百國的洋鬼子手上,淘換了一條小火輪。
這洋鬼子的東西,就是犀利,六七丈長的鐵殼子船,隻要加足了煤炭,不需要風帆和船槳,就能跑得飛快。從小龍湫鎮到湖對岸的大龍湫縣,若是劃船過去,沒有半天功夫到不了。而這小火輪,不過短短大半個時辰的事情。
煙霧迷茫中,一條小火輪噴吐著黑煙,後麵用一根纜繩牽扯著兩條平底沙船,一路‘突突突’的劃破水麵,行了過來。
身材魁梧的李魁勝披著蓑衣,戴著鬥笠,好似一頭棕熊,站在小火輪船頭。不等小火輪停穩,距離棧橋還有一丈多遠,他就罵罵咧咧的蹦了上來。
刑天鯉的耳朵狠狠一動。
李魁勝落在棧橋上時,腳步滑了一下,差點沒摔了個馬趴。
這不應當。
李魁勝剛過四十歲,軍伍中熬煉出的好身手,尋常十幾條漢子近不得身,跑起來比狗還要利索快捷,有兩次追捕流竄的江湖客,他蹦高竄低,在鎮子裡高高低低的屋舍上蹦跳如飛,也沒見他摔斷了腿。
怎可能從船上跳上棧橋,就差點沒摔跤?
刑天鯉大聲道:“老叔兒,怎麼?受傷了?”
李魁勝正在大聲叫罵,聽到刑天鯉的聲音,他的罵聲一滯,帶著幾分悻悻然冷哼道:“被狗咬了口。你沒傷到罷?聽這動靜,這群家夥,起碼用了四十斤軍用炸藥。”
跟著一步一歪的李魁勝,大隊人馬來到了被徹底摧毀的巡檢司衙門。
原本寬闊敞亮的三間大瓦房,如今變成了一個深有大半丈,直徑兩丈許的大坑。空氣中滿是刺鼻的硝煙味,嗅覺靈敏的刑天鯉,更是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有巡檢司的小頭目,在給李魁勝彙報損失。
小小巡檢司,沒什麼浮財,也沒什麼案卷公文,一些桌椅、茶壺之類,沒了也就沒了。最大的損失,就是昨夜值晚班,和今早剛剛趕來換班的兩班人手。兩班人中,兩個小頭目是正經在冊的巡檢司兵丁,剩下六個,都是外聘的幫閒、打手。
李魁勝用力的抓撓著頭皮,低聲冷笑:“這不像是老孫他們的手段啊。當年老孫是後勤管錢糧開支的,老羅他們倒是上過戰場,開過火的,可是他們那群出身督撫老營的老油子,習慣是槍炮一響,帶著兵轉身就跑,從未打過硬仗。”
“這麼酷烈的報複手段,嘖嘖!”
人群中,刑天鯉悄然捏印,朝著爆炸現場輕輕一抓。他的臉色有點難看,對方使用的炸藥數量太多,完全淹沒了殘留的那點氣息。
無奈歎息,刑天鯉湊到李魁勝身邊,他用力抽了抽鼻子,血腥氣不僅僅是從前方的彈坑附近飄出來,在李魁勝身上,更有著新鮮的血腥味,還有著一股子傷藥的刺鼻氣味。
“老叔兒,你這是挨揍了?不像是被狗咬的!”刑天鯉的語氣很沉重。
“說了是被狗咬的,長得和縣令老爺一模一樣的狗,那不也是狗麼!”李魁勝沒好氣的嚷嚷著:“小魚兒,這筆賬,咱們慢慢算。”
一旁有人大聲叫嚷:“李頭兒,咱們,追?”
李魁勝一腳踹了過去:“追,追你個鬼,人家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兄弟們,小心防範著就是。炸了咱們的衙門……這事,有得撕扯了。”
莫名的,李魁勝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凜冽的煞氣,隻是他猛不丁的看到刑天鯉,眸子裡的殺意又驟然收斂了幾分。
遠處,有哭喊聲越來越近,是被炸死的巡檢司所屬的家屬趕來了,男女老少哭喊連連,又是一番的安撫、勸慰,忙亂了許久。
直到下午時分,刑天鯉才回到了自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