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鯉用力抽了抽鼻子。
這廝身上灑了一點點法璐仕出產的香水,隻是顯然是用錯了款,他用的是女人款的香水。
在這一層馥鬱的女款香水下,刑天鯉嗅到了一點點的體液的腥味,還有一點點帶著胭脂氣的口水味。兩種味道,都是從這廝的丹田之下隱隱飄出,這家夥,在來織造處的路上,顯然頗為香豔啊!
“殿下!”進了大廳,青年很乾脆的,雙手一拍袖子,就待行大玉朝祖製規定的,外臣覲見宗室必須的五體投拜大禮。
在青年下跪之前,頤和郡主已經一揮手絹:“唉喲,好了,夠了夠了,都是老熟人了,不要太拘禮,我這話,都說了多少次了?”
青年停住了下跪的動作,笑道:“臣這是一片恭謹之心,殿下對臣親近,臣卻不可恃寵而驕不是?呃,這位是?”
剛剛還滿臉帶笑的青年,猛不丁的看到了比自己高大,比境魁梧,比自己英偉,比自己英俊,更兼氣質、氣場全麵碾壓自己的刑天鯉,不由得雙眼微微凸起,好似春天裡的小公雞一般,收起了笑容,表現出了極強的攻擊性。
“下官李鯉,見過……”刑天鯉微笑,然後看向了蓮喜太監:“蓮喜公公,這位是?”
蓮喜太監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青年,細聲細氣的說道:“李鯉大人,這位是當代平波伯,刑天青書。嘿,刑天伯爺,這位,是咱織造處的從五品知事參領李鯉大人,乃是極能乾的國朝乾員哪!”
說道‘國朝乾員’四個字,蓮喜太監這等陰柔內斂的人,都忍不住目光掃過了大堂內的數百口木箱子。
活見了鬼了,蓮喜太監也算是‘大內高手’,他硬是弄不懂,刑天鯉是如何從東雲總領館,將這些東西弄出來的。
收買點浪人,收買點軍官,收買點江湖匪類,放把火,放幾槍,就搞定了?
簡直是豈有此理!
蓮喜太監自忖,他是做不到的!
但是這些價值百萬金的資料圖紙,就這麼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啊,刑天鯉真把這些寶貝給弄到手了——所以,蓮喜太監說道‘國朝乾員’四個字的時候,很罕見的沒有陰陽怪氣,而是極其誠摯的給出了評價。
刑天青書眉頭一挑,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小小從五品,不值一提!”
他昂首挺胸,甚至微微墊起了腳後跟,笑吟吟的衝頤和郡主笑道:“殿下,這兩日,小臣依照上次殿下傳授的經驗,又在祖宅裡不眠不休的忙活了幾天,真的在自家祠堂外麵,找到了一處機關,嘿,你猜,小臣找到了什麼?”
刑天鯉麵頰肌肉劇烈的抽搐了幾下。
該死的東西。
刑天氏祖宅祠堂內,機關中藏著的東西,是你拿來給一個女人獻媚的麼?
刑天鯉手指有點癢癢,就想一巴掌劈死刑天青書。
咬咬牙,刑天鯉打消了這個衝動。
頤和郡主驚訝的挑了挑眉頭:“哎唷,我也就是隨意說說,你居然真找到了好東西?是什麼呀?拿上來罷,李鯉,蓮喜,你們也跟著長長見識!”
殷紅的嘴唇抿了抿,頤和郡主水汪汪的丹鳳眼微睜,朝著刑天青書拋了一道若有若無的秋波:“尤其是,李鯉,你可知道,這刑天氏,可是大有來曆的。”
刑天鯉微笑,向頤和郡主拱了拱手。
他看出來了,頤和郡主自己忌憚些什麼,不敢親自動手去刑天氏的祖宅大肆翻找。偏偏刑天青書是一條標準的舔狗,他受了頤和郡主的教唆,正在抄自家祖宗的家呢!
刑天青書用力的拍了拍手。
就聽得低沉的喘息聲中,十八名身高六尺的彪形大漢,肩膀上架著粗粗的鐵杠子,氣喘籲籲、汗流浹背的抬著一物行了進來。
頤和郡主猛地站起身來,向前搶了兩步,然後拍掌笑道:“老祖宗,趕緊來看,這可是件好寶貝麼?”
一股可怕的熱力襲來。
刑天鯉收斂神魂,收斂氣息,微微低頭,向搖搖晃晃走出來的姆利亞拱手行禮。
身穿座龍王袍,紮著小辮,拎著酒壇的穆裡瑪大步走出來,定睛朝著那十八條漢子進來的物件看了過去——那赫然是一柄鏽跡斑斑,手柄長有四尺許,斧頭有尺許寬,通體用青銅鑄就,斧刃殘缺了十幾塊宛如狗啃過一般,看上去極其不起眼的大斧子。
但是這麼一柄斧頭,居然要十八條六尺大漢聯手,才能勉強抬進來。
穆裡瑪瞳孔驟然一縮,他猛地搶上前幾步,丟下酒壇子,一把抓起了大斧,他輕輕一揮,就聽‘呼’的一聲悶響,大斧頭震蕩空氣,斧風在大堂地麵上,震破了一條淺淺的缺口。
穆裡瑪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好東西啊,好東西啊!末法之世,殘缺如斯,還有八千一百多斤重。全盛之時,此物重量怕不是在百萬斤上下?”
“可惜了,可惜了,已然殘破,內部巫紋破碎大半,又在這末法之世泄光了本源,這斧頭,就是徹頭徹尾的雞肋了。”穆裡瑪歎道:“老子拿了無用,你們卻又使喚不動,不是廢物,是什麼?”
刑天鯉目光森森看著這柄斧頭。
不管這柄斧頭多殘破,它終究是刑天氏的祖先留下來的老物件。
而且,就斧頭內部的巫紋全部崩碎,真正的靈髓精華全都因為末法時代泄露一空,這斧頭殘留下來的八千一百多斤金屬,依舊是頂級的煉器材料,比起世俗的什麼合金鋼之類,要強出太多了。
穆裡瑪看不上這柄斧頭,現如今的刑天鯉,可是對它有莫大的興趣。
通天妙竹若是融了這柄斧頭,威能不知道能增強多少。
當然,刑天鯉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討要這柄斧頭,八千一百斤的重斧,他單臂倒是勉強能提起來,但是想要運用自如,還是太勉強了些。
且等機會罷。
穆裡瑪隨手丟下大斧頭,抬頭就看到了刑天鯉,他有看到了滿大堂的木箱子,喝得醉眼惺忪的他激靈靈一個寒戰,清醒了過來。
“欸?你小子,可以啊!”
與此同時,萬國租界西北方向,平海城開埠後,由極西百國力主,強行建立的大玉朝第一座火車站。
大量聖羅斯士兵包圍了車站,趕走了所有旅客,隻留下了必要的車站工作人員在內。
沉悶的汽笛呼嘯聲遠遠傳來,很快,一列宛如洪荒巨獸的列車噴吐著水霧濃煙,順著鋥亮的鐵道急速駛來。
整條列車,都外裹厚厚的裝甲板,車廂全都是特製的兩層結構,總高度將近三丈。列車前後,都加載了特製的雙車頭,四個車頭聯手,拖拽動了這條總長將近兩裡的龐然大物。
最前麵的蒸汽車頭,巨大的車頭前裝甲上,掛著一枚高有一丈五尺的巨大盾形徽章——森森冰山上,一條通體噴煙冒火的火龍昂首盤踞,火龍的前爪上,分彆抓著一柄噴吐著烈焰的重劍,以及一根白骨鑄成的權杖?
若是刑天鯉在場,他肯定會驚訝,這條冰山上盤踞的火龍,怎麼看上去,和古籍上記載的應龍有幾分相似,反而和極西百國尊崇的那種大肚皮的蜥蜴龍風格殊異!
列車緩緩駛入車站,伴隨著最後一聲極高亢的蒸汽噴射聲,列車停穩。
一節節車廂的車門敞開,大量身披灰白色製服的聖羅斯士兵快步走了出來,伴隨著尖銳的哨子聲,以及軍官憤怒的咒罵聲,甚至是大頭皮鞋揣在身上發出的撞擊聲,這些士兵迅速在車站上排成了整齊的隊伍。
一直都有人說,聖羅斯從來不把底層士兵當回事,他們都是可以隨意消耗的‘冰原牲口’。今日從這列車內走出來的聖羅斯士兵,似乎證明了這一點。
聖羅斯人,普遍的身形高大魁梧,好些人都近乎六尺高。
這麼大的塊頭,從這兩層形製、兩裡長的列車中,居然絡繹走出了上萬人!
真不知道他們的上司,是如何將這些彪形大漢,硬生生塞進這車廂裡的。
聖羅斯總領事馬紮雷夫站在列車中段。
這裡有兩節裝飾豪華,外麵的裝甲板都比前後車廂的裝甲厚實許多的車廂。車廂的外壁,同樣掛著冰山火龍盾形紋飾,這也是聖羅斯皇家的標誌。
車廂門開啟,所有人都隻覺眼前微微一暗,豔陽高照,氣溫本來已經夠高。此刻空氣中的溫度,莫名的又升高了些許,有人呼吸都感到了氣管被燒得痛了。
一名身高近乎七尺,體格健壯如冰原白熊的大漢,大踏步的從車廂行出。
這麼大熱天,這漢子居然穿著整套的深黑色呢子軍服,勳章、綬帶、領章,一應花俏的,足以代表他崇高的元帥身份的裝飾一應俱全。
他肩膀上,居然還披著一件猩猩紅,背後用金線繡了白骨權杖和噴火重劍交錯在一起,背景圖案是一座堆砌成京觀的骷髏山的鬥篷。
權杖、火劍、骷髏山!
這是聖羅斯帝國唯一信仰‘聖父教’的聖紋,在他們的教義中,這代表了‘絕對的權力’、‘終極的武力’,以及‘對異端最仁慈的度化’!
馬紮雷夫,還有身後一批總領館的高級官員,見到這體格雄壯非人的華服大漢,齊齊前身鞠躬,畢恭畢敬的高呼:“雷諾夫親王殿下!”
雷諾夫,聖羅斯帝國親王,聖羅斯當今神皇嫡親的堂弟,帝國遠東軍團元帥,更是聖父教遠東大教區大牧首,兼帝國駐大玉朝全權特使。在聖羅斯這樣一個政教合一的農奴製封建國家中,雷諾夫在整個帝國的權力,排名妥妥的在前五之列。
馬紮雷夫更是湊到了雷諾夫麵前,沉聲道:“殿下,沒想到,居然是您親自來了。”
馬紮雷夫帶著詭異的笑容,輕聲道:“聽說,您在焚天城玩得很開心?上個月,您發動了十五次決鬥?乾掉了七個可憐蟲?”
雷諾夫微笑,張開雙臂,用力的擁抱馬紮雷夫:“沒錯,玩得很開心,但是不夠開心。我發起了十五次決鬥挑戰,但是隻有七個人迎戰。另外那八個軟蛋,居然像個娘們一樣哭了出來!”
一群聖羅斯帝國的官員齊齊大笑,甚至有人發出了極猖狂的,宛如野人一般的戰吼聲。
這就是聖羅斯帝國。
他們名列極西百國‘文明國家’之列,但是在他們國家內部,他們實行的,依舊是原始部落的那一套,尤其是他們的帝國高層,地位越高的人,越是‘返祖’,越是‘複古’,其行為,其作風,和部落野人沒什麼兩樣。
“好了,給我把這些家夥召集過來!”雷諾夫和用力的拍了拍馬紮雷夫的後背,沉聲道:“我帶來了法璐仕、易多利、北海七國聯盟各國大使的全權委托書,從今日起,這些國家在萬國租界,共同進退!他們,都要聽我的!”
雷諾夫咧嘴微笑,淡紅色的頭發,淡紅色的眼眸,雪白的皮膚,還有那宛如鋼刀一樣,在陽光下反射出寒光的大牙,讓他渾身充斥著讓人不安的煞氣。
“去萬國租界,我一直想要來這裡玩玩,據說這裡是真正的冒險家和野心家的樂園?每天都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上演?可惜了,我坐鎮焚天城,找人決鬥都來不及呢,一直沒空過來。”
“去的路上,給我說說,這些天,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了,半路上,你們在電報裡說,東雲人重金買下的戰列艦圖紙,被人焚毀了?嗬,這些倒黴蛋,把他們的人也叫上,他們是比那些牲口更合格的炮灰啊!”
刑天鯉離開了織造處衙門。
將戰列艦和一應配套資料的圖紙給了頤和郡主,隻落了個‘記住了你的功勞’。
沒有升官,沒有封爵,甚至連刑天鯉在這過程中的花費,都沒有報銷一分錢。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回頭看了看織造處衙門的朱漆大門,刑天鯉撇了撇嘴。好吧,本來就沒太大指望,將這些資料交給大玉朝官方,也不過是心中存了萬一之念。
‘萬一’,是吧?
這些資料,如果朝廷能妥善運用的話,就算不能從根子上扭轉整個國朝的狼藉局麵,起碼也能打一針強心針吧?
起碼,在萬國租界的江麵上,再也不會看不到一條大玉朝的艦船,隻能任憑各國的租界艦隊橫行無忌,肆意的嫌棄浪頭,卷翻百姓的漁船!
“道爺我,這是操了當今皇帝的心啊!”刑天鯉坐在馬車上搖頭感慨,然後他微微一愣:“嗯,頤和郡主他們,動輒稱太後,那皇帝呢?傀儡麼?他不是還娶了赫爾龍根家族的嫡女做妃子麼?應該已經成年了啊!”
刑天鯉若有所思的看著車窗外。
兩個倒黴的小丫頭,他留給了頤和郡主,讓這條地頭蛇,幫她們打探她們親生兄長的消息。論在大玉朝的地盤上打聽消息,還有誰能比得過頤和郡主的?
刑天鯉又掏出了一枚銀質令牌,還有一份加蓋了織造處大印的任命書。
頤和郡主沒能給刑天鯉報銷費用,也沒能決定他究竟是升官哪,還是封爵啊,她都沒辦法當場拍板。不過,這位殿下還是可以的,在自己的權限範圍內,她給了刑天鯉自籌織造處特命駐萬國租界百戶所的權力。
從此,刑天鯉就可以自籌資金,自組一個百戶所,扯著大玉朝官方的虎皮行事。
一個百戶所,人不多,除開刑天鯉這個從五品的主官,下麵正式編製一共一百二十六人,這是可以彙報給頤和郡主,在織造處正式名錄上登記造冊的,有‘編製’,可以授予‘校尉’、‘外委’等職銜的正經官兒。
至於說,刑天鯉能力足夠強,在這一百二十六人之外,他招攬多少人,簽發多少空頭子的委任狀出去,他都可以隨意去做。
頤和郡主對此,是不設限的。
如果刑天鯉有這個能耐,在萬國租界招攬十萬大軍,按照頤和郡主今天簽署的任命書,似乎也可以啊。隻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頤和郡主是否願意,是否能幫刑天鯉擦屁股,這就是天知道的事情了。
“好得很,好得很,大玉朝、英吉士、艾美聯邦、黑崖公國。”刑天鯉掂了掂手上令牌,美滋滋的笑著:“趕明兒找個院子,門口把這些招牌全給掛上,嘿!”
大玉朝,織造處。
英吉士,調查室。
艾美聯邦,秘密調查局。
黑崖公國,秘密警察局。
嘖,將這些招牌一字兒排開掛在某個院子門口,那場景,一定是美不勝收啊!
車門動了動,大黑狗吐著粗氣,帶著兩條和他一般長相,體格比他還壯碩一點的大黑狗,同時竄進了車廂。
“兄弟,又來活了,郡主小娘皮讓咱們盯著萬國租界,看看他們這些天,究竟在鬨騰些什麼。尤其是那些牛頭怪,讓我們找出他們的源頭來!”
大黑狗吐著舌頭,無奈的側頭看著刑天鯉:“來,兄弟們認識認識,這位是老子剛認的小兄弟李鯉,這兩條家夥,是老子的堂兄弟,楊荒虎、楊荒彪,怎麼樣,名字都威風罷?”
“龍兄!”刑天鯉朝著大黑狗拱了拱手,然後,朝著兩條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大黑狗拱手笑道:“虎兄、彪兄,以後大家都是同僚,當共同進退才是。呃,那個平波伯刑天青書,究竟是什麼來頭啊?”
小火輪‘突突突’的滑過江麵,直奔江北萬國租界。
暗語森林頂樓,傳來了玻璃器皿破碎的聲音,瑪索聲嘶力竭的朝著法璐仕總領事戴高咆哮著:“什麼?你們反悔了?你們,不準備借錢了?”
戴高以法璐仕傳統貴族特有的傲慢和虛偽,向瑪索微微欠身。
“殿下,現在,我們不準備支付那一筆款項了,所以,我就不需要從您這裡拆解款子了。所以,之前我們的口頭約定,自然無效。”
戴高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暗語森林。
瑪索陰沉著臉,帶著一大隊女人,又去到了地庫,跪在了那座法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