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忻就斜著眼,極嬌嗔的朝著那幾個紅牌姑娘一翹蘭花指:“瞧你們這德行,老子……咳,本公子素來聽聞,滄海有遺珠,荒野隱麒麟,青樓之中,多仗義豪俠、不讓須眉的胭脂巾幗……你們看看你們這幅小兒女的模樣!”
殷忻歎了一口氣,輕輕搖頭:“本來,本公子以為,憑借咱們的交情,完全可以講一講感情,本公子以為,本公子這清白的身子,都已經毫無保留的獻給了你們,咱們怎麼也能稱一聲‘知己’。”
“沒想到,你們心心念念的,居然還是那惡臭衝天的阿堵物!”
殷忻抬起頭來,兩點清淚就很自然的從大眼角裡滲出,緩緩的,慢慢的,極深情、極淒婉的順著麵頰流淌了下來。
他嗚咽道:“知音少,知音少,世間寂寥,歸去也,歸去也,天地蒼茫,吾本莽莽天宇一孤鴻,來時一人,去時孤影……卻也好,卻也好!”
殷忻站起身來,佝僂著身體,一臉的惆悵、寂寥和空虛、寂寞,帶著三分的憂、三分的愁、三分的恨,以及一分莫名其妙的思緒,踉踉蹌蹌的衝著寶林處大門走去。
他從目瞪口呆的花魁姑娘們身邊走過,本來已經快要走到大堂門口了,他突然轉過身來,踉蹌著回到了公案前,一手拎起了一口水酒壇子,朝著幾個心腹太監點了點頭:“喏,弄幾張油紙,把這些好東西打包回去,晚上熱一熱了當宵夜。”
乾咳了一聲,殷忻繼續仰天歎息:“長歎息,長歎息,世事皆苦;紅塵滾滾,儘濁物也,唯本公子孤傲絕世,清白如一朵……最冷寂的……水蓮花!”
‘嘎吱’!
旁邊一正拉二胡的樂師,蠻俊俏的一大姑娘小手一抖,硬生生將琴弦拉出了鋸木頭的聲響。
而幾個花魁更是齊齊閉嘴,小嘴唇咬得慘白一片,一個個差點沒吐了出來。
殷忻就保持著那股子比羋湘君更要高遠、深邃、超凡脫俗、憂國憂民的架勢,搖搖晃晃,踉踉蹌蹌的向外碎步疾走。
幾個心腹太監齊齊歎了一口氣,同樣擺出了‘俗世疾苦’的蒼涼嘴臉,用力擠吧眼睛,好容易擠出了幾顆小而又小的眼淚星子,忙不迭的跟在了殷忻身後。
這些焚天城頂級青樓的花魁,隨便陪人坐一坐,喝杯茶,就是七八千兩上萬兩銀子,若是陪你好生吃一頓酒席,拉拉小手,吃吃豆腐,順便唱唱小曲之類的,沒有幾萬兩紋銀,是沒辦法收場的。
這裡可是有七八位同等身價的花魁。
更要命的,他們是已經欠了十幾次的費用沒有清賬了。
這種事情,若是傳了出去,殷忻和他們這群太監的臉,還要不要了?
快走,快走!
一分錢不僅可以難倒英雄漢,更是連一群太監都能被難得死死的啊!
花魁無語,樂師無聲,等到殷忻等人離開了,她們相互看一眼,齊齊歎了一口氣,往地上輕輕的‘啐’了一口——罷了,罷了,就當晚上做噩夢,被鬼壓床了罷?
壓著,壓著,也就習慣了。
花魁們收拾表情,樂師們打理樂器,正準備離開呢,一群身穿青衣,滿臉都是賊笑的寶林處小官突然蹦了出來:“慢著,諸位可是咱們大爺請來打堂會的,這還沒有半個時辰呢,怎麼能走開?趕緊的,繼續奏樂,繼續舞……來人啊,去斜對麵的酒樓,趕緊賒一桌上好的燕窩魚翅海八珍的席麵,就說年底有錢了給他們清賬。”
“繼續奏樂,繼續舞啊……難不成,你們看不起咱們?還是,看不起咱們背後的大爺啊?可告訴你們,得罪了咱們寶林處,管你們背後東家是誰,信不信咱們直接跑上門,朝著他們伸手啊?他們還不扒了你們的皮!”
一眾花魁仰麵看天,蒼天無語。
殷忻走出了寶林處衙門,隨手將酒壇子遞給了兩個跟上來的護衛,背著手,很感慨的歎道:“錢哪,現在去哪裡發一筆橫財呢?唔,三個月前,被抄家的那個戶部主事,是犯了什麼事來著?居然從他府邸裡,超出了現銀三千多萬兩!”
“哎,如果可以的話,將焚天城內的六部官兒們,齊刷刷的殺一遍,咱們不就有錢了麼?”
跟在殷忻身邊的太監、護衛,齊齊不語,紛紛搖頭。
這話,也就您膽大,您說說過嘴癮罷。
沒有太後老聖母的懿旨,就殷忻身邊的老的老、小的小的十幾個太監,還有三十幾個護衛,這些太監、護衛當中,又隻有四個太監、三個護衛頭子來自殷忻的老爹王府,其他的還都是太後老聖母安排的,估計全都是秘諜暗樁。
就這點人手,怕是隨便一個六部小吏府上的家丁,都能打得他們抱頭鼠竄。
還抄家?殺頭?嗬!
這孩子,完了,當皇帝把腦殼當壞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寶林處外的街道,不寬,卻很幽長,寬不過兩丈許的馬路兩側,一側是高聳的禁宮宮牆,一側則是各大官署衙門的圍牆,而且朝著這條街道開辟的門戶,全都是官衙的後門,平均隔開十丈,才會有一扇不大的門戶。
馬路兩側,種滿了高達十幾丈的老樹,在禁宮宮牆的那一側,還隔著一條寬達半裡的護城河。護城河和行道樹之間,是一片寬有七八丈的斜坡,此刻上麵野草、野花開得極其絢爛,好些貓貓狗狗的,就在花草中亂竄。
殷忻突然停下了腳步,欣然笑道:“端的是好狗,極品好黑狗,嘖嘖,這般壯實,怕不是能出五十斤上好的香肉?”
就看到,一片濃豔的野生虞美人花叢中,四條膘肥體壯,體格幾乎和尋常人相當,通體油光水滑,遍體黑毛宛如黑色錦緞的大丹犬,正靜靜的坐在花叢裡,昂著頭看著從馬路上走過的殷忻等人。
在那四條大丹犬中間,赫然鋪了一張草席,上麵有一個男子戴著遮陽的鬥笠,靜靜的盤坐在草席上,麵前伸出了三根細長的魚竿。
一群太監、護衛全震驚了。
這一條馬路,因為偏僻、幽靜、又有那般長、那般寬一條禁宮護城河的緣故,好些年前,這裡是焚天城的釣魚愛好者們垂釣的無上聖地,常年有數以百計的釣魚佬在這裡垂杆。因為護城河過於寬闊的緣故,河對岸的禁宮護衛們,隻要這些釣魚佬不下水,他們也是懶得搭理的。
但是自從寶林處在這裡落戶後,那些釣魚佬早就舍棄了這一片垂釣聖地。自從寶林處的小太監帶著人,向他們強征‘神州綠化稅’後,多少年沒人敢來這裡釣魚了?
今天,這是見鬼了嘿?
但是仔細看去,從那男子鬥笠下露出來的毛發可以看到,他的頭發是奇異的淺綠略帶淡銀的光澤,顯然,這男子不是東國子民,而是外來的洋蠻。
這就……難怪了嘿!
但是,洋蠻也釣魚?
殷忻朝著一群太監、護衛擺了擺手,‘嘎嘎’笑著,朝著那垂釣的男子大步走了過去:“嘿嘿,這位兄台,一看你就是個好人。得了,借根杆子,讓本公子試試今天的手氣!”
一群太監、護衛,就圈住了這一小片花草。
如果是東國子民,他們肯定要將這男子衣服都扒光了,仔細的搜查一番,但是既然是往來的‘友邦人士’麼,想來以他們‘高尚道德標準’,他們是不會刺王殺駕的吧?
殷忻往那男子身邊一坐,舒舒服服的伸長了兩條腿兒,嬉笑道:“來,分根杆兒……嗯,事情辦得怎樣呢?”
花叢中,有數十隻蜜蜂在飛舞,它們翅膀‘嗡嗡’震蕩,細微的聲響,就將殷忻和那男子的對話聲,悉數中和,沒有一句話語能傳出三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