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任務,活不能見人,死不能見屍,要讓所有人以為那個大夫連同收留他的那家人沒有死,他們隻是出遠門了。
阿四在雨中奔跑,穿過竹林,來到那處埋屍的地方。
可是眼前的一切讓他大吃一驚,原本踩平的地方現在出現了一個坑,坑裡有四具屍體,而本應躺在最上麵的那個女童不見了!
阿四如墜冰窟,莫非是那女童醒了,自己爬出來了?
但是阿四很快便否定了這種可能,不可能,僅憑女童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爬出來。
阿四打亮火折子,在四周仔細查找,濕透的地麵上,有野狗留下的爪印和拖拽的痕跡。
想來是餓極了的野狗尋著氣味把埋進土裡的屍體刨了出來,隻是不知它們把那女童拖去了何處。
阿四的心沉了下去,若是那女童活埋後已經死了倒也罷了,可若是沒死呢?
這件事如果讓主人知道
阿四打了個寒顫,他想起上一個因為任務失敗被主人下令處死的人
雨漸漸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烏雲悄然而去,留給阿四的時間不多了。
他咬咬牙,用最快速度將屍體重新掩埋,這一次他在屍坑上麵壓上了幾塊石頭,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屍坑會被雨水衝垮了。
做完這一切,阿四便開始在四周搜索野狗和那女童的蹤跡,可是那些痕跡到了低窪的地方就消失了,阿四找了很久,終是一無所獲。
天光大亮,被雨水衝洗過的竹葉綠意盎然,幾騎由遠及近,馬蹄聲聲,驚動了路邊竹林裡的幾隻野狗,犬吠聲中夾雜著小童的啼哭,在這清晨的山林裡顯得尤為刺耳。
“聽,有孩子的哭聲。”
馬上騎士紛紛勒住韁繩,齊齊看向被他們護在中間的小少年,小少年也還是個孩子,隻有八九歲的年紀,此時正看向傳出哭聲的竹林。
“過去看看!”
稚嫩的聲音,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話音未落,一行人已經掉轉馬頭,向著那片竹林而去。
竹林裡幾隻野狗圍著一個遍體鱗傷的小女娃,聽到動靜,野狗齜牙低吼,躍躍欲試,小少年一揮手,隨從們亮出刀劍,朝著野狗撲過去!
為首的野狗小名黑子,曾是一隻家犬,雖然經常餓肚子,可仍然忠心耿耿看家護院。
有一天,主人拿著剛剛磨好的刀要宰了它吃肉,黑子逃跑了,浪跡山林,有了小弟,也有了媳婦和孩子,從此有了牽掛。
人一旦有了牽掛便會怕死,狗也是。
而且黑子忘不掉主人手裡的刀,那是它的噩夢。
此時,隨從們手中寒光閃閃,刺痛了黑子那顆敏感的心,它發出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哀嚎,向著竹林深處奔逃!
黑子不想死。
小弟們大吃一驚,顧不上那個會和它們說話的小女娃,追隨黑子大哥狂奔而去。
野狗消失在視線中,小少年不屑地冷哼一聲,他端坐馬上,居高臨下,俯視著躺在地上的小女娃,一名隨從走過去,將小女娃抱了起來,小女娃受到驚嚇,哭得停不下來。
小少年蹙起眉頭,對隨從說道:“她傷得不輕,你們沿途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郎中。”
隨從應是,幾人翻身上馬,繼續趕路,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在一個村子裡找到了郎中,那小小女娃早已疼得昏死過去。
一名隨從抱了小女娃進屋,郎中給小女娃看過,看似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窗外,那幾匹高頭大馬,還有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馬鞍,連同那坐在馬上衣著華麗的小少年,都在告訴他一件事,這是幾個有錢的過路人。
郎中再看那個小女娃,小女娃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和這些人顯然不是一起的,十有八九是在路上撿來的。
他清清嗓子,說道:“這小丫頭是個瞎子,骨頭也斷了,哪怕我現在給她接上骨頭,這傷筋動骨也要一百天,要好生養著,長途跋涉那是萬萬不行的。”
郎中話音剛落,兩隻銀錠子便落到他麵前的桌子上。
郎中咽咽口水,十兩的銀錠,足足二十兩!。
耳邊傳來一名隨從不耐煩的聲音:“既然不能趕路,那就讓她在你這裡養傷吧,這些銀子夠不夠?”
郎中的目光落在隨從腰間的佩刀上,他慌忙把眼睛移開:“夠,足夠了。”
隨從點點頭,又道:“幫忙打聽打聽,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丟孩子的,或者等這孩子醒過來,問問她家在哪裡。”
郎中忙道:“您放心,小人土生土長,對這十裡八鄉熟得很,定能把這小姑娘平平安安送回家去。”
隨從滿意,又叮囑幾句,便告辭離去。
蕭真策馬前行,沒有回頭,很快便將剛剛的一切拋到腦後。
此處距離白鳳城還有一百餘裡,他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此時父母派出來找他的人說不定已經進了吳地,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要儘快到達白鳳城,親眼看看表舅的模樣。
最近幾個月,蕭真不斷重複做著同一個夢,夢裡的男人帶兵來殺他,有個人替他擋了一劍,死在他的懷裡。
那個要殺他的男人,自稱是他的“表舅”,而那個死在他懷裡的人,卻叫他“哥”。
眾所周知,他的母親是佳宜長公主,他的父親是駙馬蕭靖衍,而他是家中獨子,他根本沒有弟弟。
對於這個夢,蕭真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前不久他見到了表哥鐘展博,意外發現鐘展博和夢中的那位表舅有幾分相似,而鐘展博的父親鐘子揚亦是他的表舅之一。
鐘家世居吳地的白鳳城,鐘子揚已有多年沒有到過京城,因此,蕭真對鐘子揚這位表舅沒有印象,聽說鐘展博相貌肖父,因此,蕭真決定來白鳳城,親眼看看鐘子揚是不是夢中那個要殺死他的表舅。
於是蕭真便趁著佳宜長公主和蕭駙馬去寺中小住時,帶著他的幾名侍衛,悄悄離開京城。
村口,郎中目送這一行人出了村子,長長地呼出口氣。
“疼好疼”小女娃從昏迷中醒來,疼痛襲來,她又哭了起來。
郎中掏出一隻小瓷瓶,倒出些許藥粉,有溫水化開,掰開小女娃的嘴巴灌了進去。
小女娃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這一次沒有幾個時辰醒不過來。
郎中仔細端詳,雖然是個瞎子,但卻有一張惹人憐愛的精致麵孔,王拐子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孩子。
郎中有些小小得意,他騙了那名隨從,這小女娃看似傷得很重,其實除了斷了兩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傷,當然,眼睛除外,那斷了的肋骨應是在拖拽中撞到硬物所致。
他故意說得嚴重,就是想讓那一行人把小女娃留下。
不過,郎中沒有輕舉妄動,直到傍晚時分,確定那些人不會去而複返,他才讓自家兒子叫來了王拐子。
“老王,你不是托我幫你找幾個有殘疾的孩子嗎?今天剛好有一個,是個小瞎子”
半個月後,京城郊外無極觀。
“啟稟殿下,派出去的人回來了”
太子趙顯激動地站起身來,一雙無神的眼睛朝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
“楊老神醫到京城了?快宣他進來為孤診治,快!”
劉公公艱難地挪動著身子,挪到太子顯扔過來的東西砸不到的位置。
自從太子顯患上眼疾之後,便借口為皇帝祈福躲進了無極觀,隨著幾位太醫的束手無策,原本溫和的太子顯變得越來越暴燥,而最近幾日,太子顯徹底失明了,他開始亂發脾氣,每天都有人被砸得頭破血流。
劉公公咬咬牙,硬著頭皮說道:“啟稟殿下,楊老神醫楊謂不想進京,連夜逃走了。”
沒有東西砸過來,劉公公以頭觸地,四周忽然安靜下來,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良久,太子顯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不可能,孟家有恩於楊謂,楊謂不會逃走的,不會這一定是誤會,可能楊老神醫等不及,自行進京,和去接他的人走岔了。”
劉公公想說:逃走的不僅是楊謂,就連收留楊謂的那戶人家也不見了,大門緊閉,屋子裡找不到金銀細軟,一看就是舉家逃走了。
想那楊謂,當年在太醫院時被人陷害,若非孟大人為他求情,楊謂墳頭上的草都綠了十幾輪了。
好不容易死裡逃生,豈會再回京城?
可是劉公公不敢說,隻能把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裡。
但是很快,隨著嶽父孟大人的到來,太子顯也不得不相信,楊謂真的失蹤了!
孟大人派出去的人傳回消息,楊謂連同那戶姓時的人家全都失蹤了,據說時家人去外地給女兒治病了,楊謂也陪著一起去了。
真是笑話!
時家女兒是個瞎子,連楊謂也治不好的眼疾,天底下還有哪個大夫能治?
什麼去外地求醫治病,全都是胡說八道!
楊謂不肯進京,又擔心連累救命恩人,就帶著時家人一起逃走了!
這一次,太子顯沒有大發雷霆,他將身體蜷縮起來,像個犯錯的孩子,不停地自言自語
東宮封鎖了太子患眼疾的消息,對外隻說太子在無極觀為皇帝祈福百日,可是百日之期眼看就要過去了,太醫們仍然束手無策,而派出去尋找楊謂的人卻再也沒有傳回消息。
可是層層封鎖的秘密還是不脛而走,幾天之後,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談論同一個話題——
太子變成瞎子了!
這個話題從街頭巷尾傳到朝堂,一國儲君豈能是眼盲之人?
文武百官分成兩派,一派懇請皇帝廢掉太子顯,改立其他皇子;另一派則認為當務之急應昭告天下遍尋名醫,醫治太子,而非另立儲君。
兩派各執一詞,各抒己見,令本就龍體欠安的宣慶帝頭疼不已。
無極觀中,太子顯心情沉鬱,不顧尚在道觀中,借酒澆愁,喝得酩酊大醉,次日被發現在睡夢中死去,太醫確診其是酒醉引發心疾而亡。
太子妃孟氏、選侍蘆氏、孫氏自縊殉節,紛亂之中,年僅三歲的皇孫趙淵落水夭折。
宣慶帝驚聞噩耗,一病不起。
宣慶十五年秋,宣慶帝立二皇子趙予為儲君,先太子趙顯的三個子女,除去夭折的趙淵以外,餘下的兩個女兒被接入宮中撫養。
同年,宣慶帝命人在離京城二百裡的翠屏山修建道觀,名曰長壽宮。
宣慶十六年夏,長壽宮建成。
一個月後,宣慶帝傳位於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
不久之後,太上皇離宮,前往長壽宮,修仙去了。
次年,新帝改年號永嘉,史稱永嘉帝。
永嘉帝追崇已故皇長兄趙顯為孝康皇帝,孟氏為孝康皇後,趙顯的兩個女兒皆封為公主。
永嘉帝之舉,朝野上下盛讚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