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立即道:“可見薛前少卿是個清廉的,在大明,真正清廉的官員要想富裕,比一個舉人要考進士還難,但在大明的官場上,官員清廉,比登天還難。”
朱祁鈺:……
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隻得用力把錢袋推回去,“不管你缺不缺,你都先拿著,等你過了殿試再還我就是。”
為此,朱祁鈺還把腰間的一塊玉佩給他,“你若找我,就拿著這塊玉上王府。”
薛韶被迫接住這兩樣東西,不等他再說話,朱祁鈺就自己大步走了。
潘筠和薛韶就站在一起看著他匆匆忙忙跑遠了。
潘筠忍不住感歎:“好人啊~~”
薛韶偏頭看她,“可我看你先前好像不是很喜歡他。”
“我仇富,不喜歡比我權勢大還有錢的人。”
“是嗎?”薛韶笑了笑道:“一點也不像。”
“那你還不夠了解我。”
見她轉頭往城北走,薛韶就一臉莫名的跟著,“天快黑了,你還不回家嗎?”
潘筠:“回家前我得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什麼東西?”
潘筠衝他狡黠的眨眼,“你說呢?”
潘筠叫了一聲,“潘小黑!”
一隻黑貓就從屋頂上蹦下來,啪嘰一聲砸進她懷裡。
潘筠一手扛著幡布,一手抱著大胖貓就回到了王振家的巷子裡。
她摸了摸潘小黑的脊背,壓低聲音道:“去吧,把屬於我們的東西帶出來,明天我去給你買小魚仔,親手給你炸小魚仔吃。”
潘小黑就雙腿一蹬,彈射出去後三兩下一蹬,整隻貓就消失在了牆頭。
薛韶:“……好聰明的貓。”
潘筠自得的一笑。
倆人抱著胳膊靠在牆上,各自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薛韶道:“皇帝對你容忍度頗高,為了維持住這份信任,你最好不要提及冤案。”
潘筠:“要不是為了翻案,我費儘心思的獲得他的信任做什麼?”
薛韶:“可以由我來提。”
潘筠扭頭看他,“你還真是個大好人,我提,我是潘洪之女,還可以說是儘孝,失敗後他最多把我趕到大同流放,那本就是我的去處,也算是回歸本位。”
“但你不一樣,你不受薛瑄牽連,好不容易考中進士,這樁案子要是翻案失敗,你不僅會被奪去功名,還有可能會坐監、會流放,會和你叔叔一樣,終生不能入京,入仕。”
這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相當於前程儘毀。
薛韶這樣的年紀,便相當於人生還未開始,就走到了終點。
薛韶衝她笑了笑道:“我家與其他士紳之家有些不太一樣。”
潘筠:“哪裡不一樣?”
“有錢者想有權,有權者不僅想有錢,還想有更大的權勢。”薛韶道:“所以,人人都想科舉,人人都想當官,當了官之後又想當更大的官。”
“但我薛家世代教書育人,並不以出仕為目的。”薛韶道:“我親祖父英年早逝,在逝世前是教書先生,我父親便從小跟著叔祖父一家生活。”
“我叔祖父被稱為教諭公,在九個不同的地方擔任過教諭,最短的一次是三年,可以說,他一生都在不同的地方教書。”
“我父親如今也是教諭,便是繼承叔祖父衣缽,我叔叔從小便聰慧過人,加之在縣學裡長大,六七歲便能對《小學》、四書熟讀背誦,十一歲就能寫詩作賦,遠近聞名。”
“但他從沒想過參加科舉,也從未想過出仕。”
潘筠就好奇起來,“那他怎麼當的大理寺少卿?”
薛韶笑道:“因為我叔祖父在鄢陵縣做教諭時,從他前任開始就無人中舉,他努力了兩年也沒能培養出一個舉人來。”
“按朝廷律令,一個地方要是長時間無人中舉,那當地教諭就要被發配邊遠之地服役,我叔祖父不想被發配,所以就讓我叔叔去考試。”
“他次年開始考試,從童生試到秀才,八月參加鄉試,是河南庚子頭名解元,第二年進京會試,登甲榜。”
潘筠張大了嘴巴。
雖然她不考科舉,但她知道科舉有多難,更知道一輪過有多難。
多少名揚天下的才子,碰到鄉試和會試,都要試過兩三回,有的,還可能屢試不第。
像薛瑄這樣一輪過的才是鳳毛麟角。
真是嫉妒啊,彆人可能因為考試在心中記掛個年,甚至十年,但他,從決定考試到考完全程,隻用了一年的時間。
潘筠嘖嘖稱讚。
薛韶道:“我叔叔對做官入仕心理平平,他做了官,便隻是儘責,在其位謀其政。”
“所以他被革職趕出京城,其實他一點也不傷心,此時在老家很是怡然自得。”
“那你為何來伸冤?”
薛韶無奈的道:“因為嶽氏和賀氏等人是冤死的,這才是叔叔的心結。”
“他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罷官的,他輸了就輸了,並沒有生氣,也沒有不服氣,隻是可惜嶽氏和賀氏等人的冤屈。”
薛韶道:“我看他實在介懷,這才想來替他伸冤。”
“我也和叔父一樣,對這個功名看的並不是很重,伸冤之後,若被驅趕出京,我不過是不能進一座城池罷了。”
“而我已來過京城,腦海中已經有記憶,雖然將來不能見證它的變化,但這種惋惜不值一提。”
潘筠:“也就是說,你不介意被革除功名,趕出京城?”
薛韶笑著點頭,“不介意。”
“那要是被流放呢?”
薛韶道:“也不介意,我不是大罪,又年輕,總會有機會遇到大赦離開,再說了,我家中還有兄長,父母不是隻能依靠我,流放於我不會有很大的心理折磨。”
潘筠衝他伸出大拇指,停頓片刻後道:“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這件事就交給你。”
薛韶一口應下,“好,我就喜你這樣不推辭的人,推辭費心。”
潘筠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句,我二師兄說了,這件冤案本身涉及朝堂爭鬥,要是當眾提出,雖然可以逼得皇帝必須徹查一遍,但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怕是會死很多人。”
薛韶道:“所以要多謝你今日讓我見到了皇帝,我會尋機提出的。”
他不僅有殿試的機會,還有殿試之後宮宴的機會呢。
潘筠看他這樣子,挑眉,“你就這麼自信,自己一定能考中?”
薛韶道:“家鄉的人都說我像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