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吉的神色,隨著那陣歌聲,漸趨平和。
連周昌的心神也漸安穩了下來。
他臉色木訥,手裡仍舊拎著那把樸刀,一根根透明微白的絲線,被他操縱著,圍繞著樸刀刀身纏繞了一層又一層。
那些透明絲線的包裹,並未令那柄樸刀顯得粗笨鈍重,每一根絲線都繃得筆直,密密匝匝覆蓋著樸刀的刀刃,反而給這柄樸刀更增添了一種吹毛短發、削鐵如泥的氣韻。
它好似能切開任何事物——這是周昌的意誌牽連著透明絲線,施加於刀刃上以後,形成的一種結果。
“小娃娃,肚子疼,找老馮……”
歌聲徐徐。
穿黑緞麵襖子的長發女人,輕悄悄地站在周昌、周三吉身後。
它舉起了手裡的尖刀,
背對著它的周昌像早有預料一樣的,同時回過了身。
跟著他一起回過身的,是那一把纏滿了透明絲線的樸刀——樸刀在空氣中旋了半圈,一瞬間劃過李夏梅的脖頸,比李夏梅手中尖刀落下來的速度更快!
唰!
一顆頭顱翻滾落地!
李夏梅舉著尖刀,寂靜無聲的站在那裡,脖頸上的切口平滑完整。
四下裡縈繞的歌聲陡地寂靜下去,霧氣緩緩消散。
李夏梅,就這麼被周昌一刀斬掉了頭。
而周昌的腦袋此時驟地抽痛起來!
方才那一刀,他幾乎拚儘全力,所有精神都貫注在這一刀之上。
他為如此作為付出的代價,同樣慘烈。
像是有一根鐵釺,一下一下用力地鑿進他的腦仁裡,纏繞在他手中樸刀上的微白透明絲線,此時俱變作了燃燒殆儘的香灰,被風刮去所有痕跡。
原本足夠完全覆護周昌這具身軀的透明絲線,此下隻能覆蓋住他的一半身體。
他的身體不停顫抖,視野裡的一切景象也搖搖晃晃。
付出如此巨大代價,他所取得的成果同樣顯著——
李夏梅的無頭身立在原地,已經死了。
黑沉沉的天色徐徐放亮,震飄於林間的黑風,漸漸止歇。
周三吉後知後覺地轉回身,看到立在咫尺之間的那具無頭身,他瞳孔緊縮,一下子彈了起來,跳出去很遠!
“死了!李夏梅死了!”周昌神色微微放鬆,揚聲說道。
這時的周三吉也注意到了李夏梅的脖頸上已沒了頭顱,他看了看周昌手裡拎著的樸刀,又去看李夏梅那切口平滑的脖頸,眼神驚疑:“死了?
一個想魔,就這麼死了?”
“這不對……
走走走,現在情況看著是好起來了,咱們先趕緊走!”周三吉說著話就去拽周昌的胳膊,拉著對方就準備跑。
周昌搖晃著頭顱,跟著周三吉從孫延順身畔經過。
孫延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鮮血在他身下暈染開來,他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具屍體。
周昌這時又回頭去看,就見李夏梅的無頭身立在樹林子裡,寂靜不動。
黑緞麵的襖子難以蓋住它隆起的腹部。
這個瞬間,周昌好似看到李夏梅無頭身的腹部猛地膨脹了一下,他眼神一凝!
拉著他朝前走的周三吉,忽也停住了腳步。
周昌聽到老人含混不清的低語聲:“小娃娃,肚子疼……”
他聞聲悚然,頭皮發麻,一轉回頭,就看到周三吉也轉回身正對著他——周三吉滿麵惶恐,緊閉著嘴,分明沒有說話,但老者的眼睛、鼻子、耳朵裡,卻發出了聲音。
那一陣陣歌聲,初開始還隻是周三吉本來的音調,到後來就變成了一個輕柔綿軟的女聲:“老馮不在家,就找他娘三……
揪住肚兒裡那一瓣桃呀,擰呀,扯呀,拽呀——
那瓣桃掉了,小娃娃,肚兒全好啦……”
在周三吉眼睛、耳朵、鼻孔不斷發出綿軟歌聲的時候,一股股如涎水般的虛幻斑斕氣息也從中流淌而出,那虛幻斑斕氣息裡帶著周三吉或驚恐,或震駭,或狂亂的喊叫聲,儘皆湧向了黑林子裡李夏梅的無頭身!
“李夏梅又要活了!”
“完啦!完啦!”
“我早跟你說過,你殺不死想魔,你偏偏不信!”
“還是我來請神吧,我請神,你趕快跑!”
“跑!快跑啊,幺孫兒——他到底還是不是我的幺孫兒?”
李夏梅的腹部愈發膨脹隆起,撐得它身上那件黑緞麵的襖子崩開了所有紐扣——所有虛幻斑斕的氣息,都儘數順著它的肚臍,灌進了它的肚子裡!
這種種周三吉眼耳口鼻之中湧出的斑斕氣息,就是周三吉混亂的念想!
種種喧雜念想,皆成了供養給想魔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