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他的劍茫然走在路上。
等反應過來時,周邊都是哭喊嚎叫。
她看見靈劍仙閣弟子,竟然在一個村莊肆意屠戮,甚至對凡人用氣了燼骨咒。
這樣大惡之事,又撞在她心情最差的時候,她在旁邊聽了半晌,搞清楚這批人是為抓所謂的天棄者而來之後,更是覺可笑。
彆說她本來就是二十一世紀穿過來,實在接受不了天命書洗腦這一套。
就算她土生土長,身為命師,她對天道本來就隻有“敬”,沒有“信”,一張賭桌上的雙方,她從來不覺得天命書說的,就一定是對的。
為了天命書幾個字濫殺無辜,她接受不了。
但畢竟是靈劍仙閣弟子,她怕對方來找麻煩,剛好沈玉清劍在她身側,便開陣用了沈玉清的劍,裝成了沈玉清的樣子結束此事。
後來為了這件事,沈玉清還和她大吵了一番。
他以為她是為了氣她,故意作惡,但最後還是為她背下這口黑鍋,將這件事認了下來。
倒沒想到,裴子辰竟然就是因為這件事,十歲不到的年紀,千裡迢迢,一路爬到了靈劍仙閣來拜師。
“來到靈劍仙閣,有失望嗎?”
江照雪想明白前因後果,有些好奇。
裴子辰笑著搖頭:“沒有。”
說著,他抬起頭來,透過牢房通風的窗戶,看到窗外明月:“師父為人雖然冷漠,但秉公正直,鋤強扶弱;同門偶有鬥爭,但大多同氣連枝,相親相愛。”
“師娘呢?”江照雪忍不住開口,又怕裴子辰察覺,補充道,“我聽說她是第一美人,想必人美性格也好吧?”
裴子辰一頓,含糊道:“師娘眼中隻有師父,與弟子接觸不多,加之長輩,不可妄議。”
不可妄議。
哦豁,就是要放開了有很多能議論的。
她就知道這小破孩兒不喜歡她。
江照雪撇撇嘴,沒和他計較,想了想後,繼續追問:“後來你找到你仇人了嗎?”
“找到了。”裴子辰語氣平靜,“他們都是靈劍仙閣弟子。”
“然後呢?”江照雪好奇,“你放過他們了?”
看裴子辰這善良溫柔的聖父模樣,應當是感化之、放下之、然後重新啟程之,甚至於再來一段合家歡互相理解。
然而裴子辰卻是搖頭,平靜道:“我一一查過他們,將他們曾經犯下的命案收集,交由刑罰堂,我親自監審。此事也受過阻撓,但我上報給師父後,師父看過卷宗,允我親斬。”
江照雪聽著,突然覺得她對裴子辰的理解,好像也不是那麼透徹。
“因果有序,恩怨有償,”裴子辰語氣溫和中帶了遺憾,“隻是,我的確也再也沒有家了。”
從他收拾好行囊,從江州離開來到靈劍仙閣時,他便已經沒家了。
江照雪直覺他要說什麼,轉頭看他。
就見他認真中帶著歉意:“身無可去之處,靈劍仙閣便是我的歸處,承蒙師父相救之恩,我的性命,早屬於仙閣,不能因一點誤會,便跟姑娘離開,還望姑娘見諒。”
他說得坦蕩認真,江照雪靜默不言。
因果有序,恩怨有償。
這倒是她作為命師一直信奉的理念。
可是有時候因果難以理解,比如他——
他未來注定殺孽重重,可如今他卻纖塵不染。
什麼當是他的因果呢?
江照雪靜靜注視著他,裴子辰說完,見她不回聲,好奇道:“姑娘在想什麼?”
“我在想——”江照雪垂下眼眸,看著水牢中的水波,隨意扯著謊,“說這麼多就是不想償還我。”
“姑娘,”裴子辰笑起來,“人心不足蛇吞象,昨夜我與姑娘,也算互幫互助,就算有冒犯,要我的性命,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可你若活不下來呢?”
江照雪突兀出聲,裴子辰敏銳察覺什麼。”
江照雪抬眸:“你的清白和名節若注定沒有,你也要留下來?”
“是。”裴子辰應聲,“我知道姑娘是命師,窺測天命,可我不能在一切沒有發生之時,就認定我所知道的人為惡,去信天,而不信人。”
這話讓江照雪心念微動。
她看著麵前目光清澈溫柔的少年,摩挲著指腹,緩聲道:“那你覺得,是死更可怕,還是登高問鼎後,功虧一簣成為凡人更可怕?”
“凡人?”裴子辰聞言笑起來,隻道,“我本就是凡人啊。”
他從人間跋山涉水而來,本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蜉蝣朝生暮死,蟬蟲七歲春秋,人能有幾十載天地可觀,已是大善。若還能登高問鼎,再功虧一簣,如此波瀾壯闊一生,與死亡相比,怎還會需要選擇?”
裴子辰語氣溫和從容,抬頭看向窗外皓月:“能活著,我就覺得很好。”
“你可真是貪生怕死。”
江照雪忍不住刺他兩句。
裴子辰轉頭看她輕笑:“姑娘不是嗎?”
江照雪沒說話,她想了片刻,認真道:“那若我為你洗清冤屈,你願意跟我走嗎?”
裴子辰笑而不語,江照雪便明白他的意思。
“沈玉清應允呢?”江照雪繼續試探,“或者靈劍仙閣外派呢?”
裴子辰一愣,想了片刻,他遲疑著道:“若是宗門下令,子辰作為弟子,自然隻能聽命。”
“明白了!”
江照雪點頭,果斷站起身來,轉身往外:“我找沈玉清要人。”
聽到這話,裴子辰一愣,看著江照雪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來一般:“哦,你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裴子辰聞言,猶豫片刻後,遲疑著道:“多謝姑娘,在下的確有一不情之請。我師弟景瀾,如今還未有音訊,我心中擔憂。”裴子辰皺起眉頭,認真起來,思索道,“姑娘能自由出入此地,想必非同凡人,我命不足惜,但我師弟……”
“知道了幫你找。”
江照雪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斷他:“還有嗎?”
“還有……”裴子辰遲疑著,有些拘謹,含糊著道,“我……我養了一條凡犬,在弟子院中。如今我和景瀾都不在,他又是條凡犬,我怕受餓……”
聽著這話,江照雪慢慢反應過來他的要求,睜大了眼:“你讓我幫你喂狗?!”
“抱歉……”裴子辰慌亂起來,忙道,“可這條凡犬與我一同上山,情分非常還望姑娘……”
“知道了知道了。”江照雪聽不下去,擺手打斷,不耐煩道,“什麼樣的狗?”
“黑白色。”裴子辰見她應下,立刻笑起來,“仙閣中凡犬隻有它一條,名叫胖胖,叫它它會應聲。它不挑食,隻要是熟肉都吃,若再能給它帶一顆完整新鮮的包菜,就再好不過了。”
“葷素搭配,還挺會吃,狗和人一樣麻煩。”
江照雪暗罵,裴子辰沒聽清,疑惑道:“姑娘?”
“沒事了,還有什麼事兒嗎?”
“姑娘大恩,無以為報,等日後我沉冤得雪……”
“都是廢話我走了。”
江照雪徑直轉身,裴子辰見她離開,不自覺握起拳頭,見她漸行漸遠,他終於忍不住,大聲開口:“姑娘!”
江照雪轉眸看去,就見裴子辰猶豫著,臉上帶了薄紅,他認真看著她,似是有些緊張道:“還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聽到他問名字,江照雪一頓。
“這個嘛……”
江照雪想了想,手上滑下一個玉牌,玉牌上紋路飛快顯現,江照雪鎖靈陣快速繪刻在玉牌上,回頭來到水牢最近處。
她蹲下身來,命令他:“把手給我。”
裴子辰眼露疑惑,但是還是聽江照雪的話,帶鎖鏈朝她伸出手。
鎖鏈叮叮當當,他的手剛伸出來,江照雪便一把握住他。
裴子辰大驚欲收,卻被江照雪重重拉住,喝道:“拿著!”
裴子辰這才發現她手中握著一塊玉牌,玉牌上凹凸不平,竟是陣法紋路,但江照雪下了障眼法咒,他感覺不出具體的紋路。
他心跳飛快,感官全部彙聚在被她握著的手上,隻覺拉著他的手細膩柔嫩,是平日同門師兄弟從未有過的觸感。
他故作鎮定,看著江照雪的眼睛,怕露出怯意,認真道:“姑娘何意?”
“這塊玉牌你拿著,”江照雪笑起來,“等你日後走投無路,願意把性命交給我的時候,將血滴落在玉牌上,在心裡喚我。”
說著,江照雪放開他,站起身來。
她的影子落到他身上,一雙眼仿佛早已看透他的未來,帶了幾分憐憫,鄭重許諾:“到時候,我告訴你,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