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京宜,高溫裹挾著熱浪,猶如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
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到下午天空依舊萬裡無雲,豔陽高照。
影視基地外場正在施工,鑽地機刺耳的轟鳴斷斷續續,塵土散漫地漂浮在熱浪的空氣中。劇組臨時搭建的鋁製休息室裡,幾個工作人員百無聊賴地在收拾雜物。
溫知語站在棚外的陰影下,低頭擦拭著相機鏡頭。
天熱,她身上穿了件簡單的素白連衣裙,早上出門前特意化的妝已經褪得不見痕跡,散落的碎發被汗水打濕幾縷,此刻軟踏踏地貼在白皙的脖頸上。
包裡的手機振動起來。
溫知語把相機放好,拿出手機接起。
“知語,”電話那頭喬佳問:“你還沒回來嗎?”
溫知語應了聲嗯,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一圈。
“還在影視城這邊,沒見到人,怎麼了?”
“沒見到人?”喬佳驚訝,說:“什麼玩意,這大牌耍的,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頂流了服了。沒什麼事,就是你幫我改好的那份采訪稿我電腦上找不到了,你回來發我一份吧。”
溫知語:“好。”
“為什麼突然換你去采訪邊讚啊,真該死!今天一個人忙得我頭暈。”
溫知語和喬佳在組裡是搭檔,原本一起負責下期雜誌一個演員的專訪,誰知昨天主編突然將采訪邊讚的工作安排給了溫知語,兩個人的工作便由此分了開來。
邊讚是下期e雜誌邀請到的主封,也是在這個暑期因為一款爆劇出圈的新晉頂流,從出道以來傳言就沒斷過早前就有人爆料過脾氣不好難伺候,所以在時尚圈風評並不好。
也因此這次專訪,雖然是個好餅,但公司裡像溫知語和喬佳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並沒有主動爭取。
溫知語也沒想到這事兒會安排到自己頭上。
她性子淡,無所謂好壞。
掛了電話,溫知語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
來之前和對方助理約在兩點,她提前半小時到了,到現在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
原本打算今天見一麵,混個麵熟的話也方便後邊采訪,沒想到等幾個小時不說,連麵也沒見上。
溫知語拿著相機在周圍無所事事拍了幾張照片,過了十來分鐘,終於有人過來了。
“e的?”
溫知語回頭,看見兩步外滿臉熱汗走來的女生,省了寒暄直接朝她一伸手:“我是邊讚老師的助理,邊老師已經先回酒店了,你直接把樣片給我吧。”
溫知語熱得有些發懵,花了兩秒消化這句話裡的信息,對方語氣直接,看起來沒什麼聊天的耐心,溫知語便也沒多說什麼,把樣片遞過去:“好的,麻煩你了。”
等人走了,溫知語扯扯了汗濕的後背衣服,輕輕歎了口氣,將攝像機重新裝進包裡放好。
這一塊不太好打車,等了十來分鐘才有人接單。
等車的空隙裡,溫知語將情況簡單編輯彙報給主編朱凱,收好手機,將溫熱的小半瓶礦泉水喝乾淨,上車前順手將空塑料瓶投進了牆角烈陽下的破口編織袋裡。
車子在烈日下沉默地往回駛,司機跟著背景音哼唱著伍佰的歌,多看了她兩眼,大約有些奇怪:“小姑娘一個人來拍戲呢?”
後背出了層薄汗,溫知語端坐著沒往背椅上靠,聽見這話臉上也沒過多的表情,淡笑解釋了句:“不是的叔叔,我隻是過來送個東西,不是演員。”
“那可惜,還以為這麼水靈靈的都是出來演電視的呢。”
回程的路上車少,司機開得快,隻一個多小時就進了城區。
車流逐漸增多,車速開始降下。
空調的冷空氣有些悶,溫知語伸手摁下車門上的按鍵,將車窗降下兩寸,風吹著發絲,獵獵地湧進來。
這會兒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公司出外勤時不用強製打下班卡,她直接讓司機開到水榆園。
水榆園是所幾十年的老小區了,原是供給水利設計院的家屬住所小區,前幾年設計院搬遷新址,小區不少房租出租,溫知語是在畢業後的第二個月搬進來的。
小區雖然老舊,但基礎設施維護得好,位置和環境也都不錯,距離四號線不到八百米,對於上班族來說算是很理想的條件。
租金也很優越——兩室一廳的房子,溫知語負擔不起,和一個室友合租。
老房子沒安電梯,一口氣爬上四樓,後背徹底濕透。
房子裡沒人聲,臥室門緊閉,這個時間點不知道室友是在睡覺還是已經出門。
溫知語踢掉鞋子換上拖鞋,抬手挽起頭發隨意紮了個高丸子,往主臥的浴室走。
她化妝淡,這會兒基本掉了個乾淨,因為不大喜歡臉上殘留的粉質感,所以還是用卸妝巾仔仔細細擦過兩遍,又擠兩泵潔麵泡沫抹上。
剛對著水龍頭剛把泡沫衝乾淨,洗手台上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
喬佳沒說廢話,直奔主題——三環的高架上出了連環追尾事故,堵了一片,公司裡的好幾個社新記者下鄉了趕不上,其他娛記已經在過去的路上了,主編讓她們也過去幫忙。
電話裡喬佳有點兒暴躁地地捶一記喇叭催開堵在綠燈前不知道在乾什麼司機,說:“我已經在路上了,大概五分鐘到你家小區接你,ok嗎?”
不ok也得ok。
時間緊迫,溫知語用熱毛巾快速擦了下身上的汗,從衣櫃裡隨手抽了件乾淨的純色白t換上,前後進家不到十分鐘,又換鞋匆匆出門。
趕時間是做新聞的常態,沒想到雜誌記者也不例外。
直奔高架橋的路上,喬佳把車開得飛起。
溫知語看了眼群裡傳過來的實時圖,高架橋上擁堵的車輛宛如擱淺的長龍。
車子開不上高架,隻能從路側小巷的階梯上橋。
現場人比預料中多,放眼看去好幾家媒體。
兩人快速把工作牌套上脖子,喬佳打開錄音筆去前邊了解情況。
溫知語也不廢話,靠邊找了個視角好的位置,利落掏出相機調好參數。
黃昏時刻,大片雲霞在天際鋪開,被夕陽收斂的光芒染成濃稠翻滾的橘紅色調,車尾的紅燈連綿成線。
堵車的煩躁隨著暮色蔓延,鳴笛聲此起彼伏,事故地點在兩百米外的前方,警察已經到了。
溫知語手中的鏡頭一一掃過現場情況錄下。
疑惑在移動的鏡頭場景中冒出來。
——雖然是連環追尾,但現場的聲勢未免過於浩大了些。
三條車道依次往後排開的各式各樣的頂級豪車在鏡頭裡略過兩遍,這個架勢
溫知語抬頭看了眼追尾處後方被媒體人若有似無繞著活動的暗紅色bugatti,敏覺問:“趕來的記者這麼多……還因為什麼?”
喬佳也注意到了不同尋常,她的視線穿透人群,目光炯炯同樣鎖定在那輛bugatti上,突然抬手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可置信地輕道:“好像是謝牧清的車!”
溫知語被抓得吃痛,輕嘶了聲。
視線順著那輛暗紅跑車往前望,思索兩秒。
麵上隨即露出了然神情。
——謝牧清,娛樂圈如今最年輕的當紅影帝,緋聞和商業價值同樣火爆,鐵打的流量話題榜人物。
他私人行程一向藏得深,沒想到今天也被這場意外堵在了高架橋上。要是能拍到點什麼,這周的瀏覽量都不愁了。
難怪這麼多家媒體傾巢出動。
溫知語默默盯著攝像機,在這種時刻莫名分心,產生了一種在乾狗仔工作的錯覺。
真是好沒有邊界感的兩份工作。
追尾的司機似乎發生了爭執,前方傳來隱約的吵鬨聲,不少車窗降落下來,探出的手機鏡頭卻都是對準了齊列的豪車,旁邊甚至有人打開了短視頻開始直播。
溫知語打開熱搜看了眼,果不其然,“謝牧清三環高架”的消息已經爆在熱搜。
爆了,出乎意外,隻排在第二位。
被一條來路神秘的話題周公子壓了一頭。
溫知語不是第一次在娛樂新聞看到這個名字,因此對這個名字背後的三兩故事也略有耳聞。
傳言幾年前謝牧清不知何故突然被全網封殺,粉絲和經紀公司僵持不下,最後是謝牧清一位圈外好友出手,憑一己之力讓改變局麵,在後來一段時間裡,幾乎讓一半的娛樂資本重新洗牌。
而這個隱匿在背後的人就是這位“周家公子”。
“我的天好像真的是他。”
喬佳驚訝地捂著嘴,把手機遞給溫知語看,激動得手都在抖:“都在說……周家那位今天回國,一群富家少爺開豪車高調接機……”
喬佳身為謝牧清的死忠粉,完全控製不住一睹偶像容顏的激動心情,蠢蠢欲動地拉著溫知語避開車流和人群就要往前麵擠。
相比起來,不追星的溫知語反應就平靜多了,現場人太多,她怕相機被碰到,反手拉了喬佳一把:“你去吧,相機就在我這兒,我在這邊再多拍點,等會兒我們下橋口彙合,注意安全。”
“好!你也小心!”
溫知語點頭,豎起三根手指對她比了個手勢,笑了笑。
喬佳頭也不回火速衝進人群。
大概到場媒體人都去關注謝牧清了,中間的堵車段人並不算多。
溫知語的鏡頭從等待的車流、司機疲憊忍耐的麵容,直播的人群默不作聲地掃過,確保留下充足的素材。
拍完,她習慣性地低頭檢查一遍。
驀地,啪嗒的滴水聲被喧囂淹沒。
溫知語看了眼手背的水跡,接著反應迅速地打開包將相近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