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咱們不是要害你啊。”“叔叔嬸嬸要是有害你的心思,就叫天打雷劈去。但是你不能不成親啊,你一個女子,不成親要怎麼辦呢?”
“吳家的夫人是嘴巴嚴苛了一些,但是她不是壞心的。你瞧吳穆被她教養得多好啊,哪裡有一點商人家孩子的俗氣。她是全身心撲在家裡了,你得理解她。”
“你這孩子,你不能跟弟弟們過一輩子啊。你說你習武練劍,但是你的本事藏在身上,也沒有地方施展,和沒有又有什麼區彆。女子也不能上戰場,要不你自己去大明宮做女官好不好?總不能一直在家裡待著啊。”
“太白來信了,還問起你的婚事呢。”
唐平陽躺在竹榻上,眼睛上搭著一卷書,模樣狼狽疲倦,有進氣沒出氣:“好煩……”
李頗黎在一旁打坐,儼然老道入定的模樣。
倒是李伯禽生來就是個操心的性子,憂慮了不知道多久,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李平陽身邊,猶豫再三後緩緩開口:“阿姊,剛剛門外送來了一些臘肉一罐鹽。”
李平陽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模樣,就知道後麵肯定還是有話要說:“誰送的?誰給我們這種天地不管的人家送東西?”
“是,吳穆公子。”李伯禽坐得近了一些,“吳公子說,阿姊你不要生氣,他在勸著自己的母親來和你說和呢。這些東西本是他們自己帶著吃的,但是他說最近鹽貴得很,怕我們吃不上,就送了一罐子來。”
李平陽臉上搭著書本,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許久,她取下臉上的書,爬坐起來看著自己的弟弟:“伯禽,你說他們說得到底有沒有道理?”
李伯禽坐在一旁,將鹽和肉放下:“總歸,是有一點的吧?”
“我應該成親?成親然後呢?”
“生孩子,然後教養孩子。阿姊這樣聰慧,孩子也不用受祖輩桎梏不能科考,說不定真的能有個什麼不得了的成績呢!到時候光耀門楣,父親高興,我這做舅舅的也能沾點光呢。”
“可是,他們說成親了都說不出個好處。”
“怎麼沒有好處呢?成了家,那就有了依靠,就像浮萍紮了根,落葉回了樹,從此來處有了,去處也有了。怎麼不是好處呢?”
“草木才要個動不了的根,我好好一個人,本來走得自由自在,要根做什麼?”李平陽歪著頭,表情很費解,“我非要和他成親嗎?”
“不是非要和吳公子,阿姊不喜歡,就再換嘛。”
“再換?再換的意思就是,我合該要和人成親,不是和張三就是和李四?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我說不準。”李伯禽有些為難地低下頭,許久後搖搖頭,“我說不準,但是阿姊,娘親在世的時候也說過,她不難過自己體弱,就是擔心你早早沒了娘親,今後婚姻大事沒個人幫你參謀著,你要怎麼辦呢?”
“婚姻一定是大事,不然,怎麼人人都那麼重視呢?”
“那婚姻就是和生死一樣,避不開的大事情?除非超脫了生死,去做了和尚道士,要不誰都要經曆這一遭?”李平陽並沒有生氣,隻是這麼問著。
李伯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應該是這樣?我也不知道,但是應該是這樣……誰不是這麼過的呢?阿耶說自己是仙人,他還不是有了我們。”
“所以我是在走誰都要走的一遭?”李平陽反而坦然,她從來都是這樣,想開了就舒服了,“怪不得我覺得這樣難受,原來人人都要被這樣羞辱一番,這是必經的。”
“可惜阿耶不管事,阿娘又早早拋下我們,不然,我們早該知道這些事情了。既然是人人都要經過的坎,那我自然也不能逃。”
李伯禽覺得不對勁,又說不上哪裡古怪,隻是覺得無奈又透著害怕,姐弟三人加起來連半百都沒有到,李伯禽年紀剛剛十五歲,許多事情他模仿了成人,卻隻是模仿了形製,不知道其中地道理:“阿姊,我覺得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哪樣?”
“你仿佛把它看做劫難了,這個似乎不大對勁,婚姻應該是喜事。”
“那就是我應該開心?”李平陽越想越奇怪,她費解地抱著胳膊,“可我不高興?我為什麼會和大家不一樣?”
李伯禽心裡一陣難過,他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姐姐,就像是兩個小動物似的依偎在一起:“我不清楚,阿姊,我也不清楚。一定是因為娘走得太早了,一定是因為爹沒有管過我們,所以我們才會如此古怪。”
李平陽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弟弟的腦後:“好好好,不清楚就不清楚,不要這樣悲傷。我們不是第一日這樣,也不會是最後一天這樣。遇著事情就哭可怎麼好呢?”
她看向窗外許久,又轉頭問仿佛入定的李頗黎:“天然,你以為呢?”
李頗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不要來問我,我不要婚姻,也不要子孫,我命裡該成仙的。”
“……白問你一句了。”
李平陽心裡也亂,她從來沒有成仙的打算,既然不想成佛也不想成仙,就是還想在人間活下去,想要在人間活下去就要守人間的規矩。
她透過紙窗望向院裡,就見院外站著吳穆,他不知道在等著什麼,但是仿佛心情還是很好的,伸手拂過柳條,將那生了嫩芽的軟枝捧在手裡仔細地瞧著。
他瘦而且長的身影落在堆著土生著草的地上,仿佛是一根燃在私廟的香,又仿佛是一卷豎起來的書頁,像是一根戒尺,又像是一棵正在上升的樹。
等到他朝李平陽望過來的時候,李平陽才從那溫和的笑容裡察覺出他仿佛是個人,是一個正是好年紀的很好的人。
她眨眨眼,不由得一聲歎息:她應該是真的有些古怪了。她的世界仿佛停留在一個極為幼稚的時刻,隻有一把劍,餘下的就是曠野和天地。
吳穆隔著院子對她搖搖手,抬手呼喚道:“李姑娘,你今天還練劍嗎?”
她心情忽然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