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早晚要亂的,你看看現在的世道,到處都是搞事情的人,咱們也不過是趁勢而為罷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壓低了嗓子切切地笑了起來,“眼下就是這麼個世道,你說能怎麼辦呢?官府管不了百姓,百姓看著官老爺也是恨得牙癢癢,李唐那些老小子們倒是清閒,他們哪裡知道咱們小老百姓的苦呢?”
兩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團,樹影落在蒙著紙的窗戶上,打出一片霧蒙蒙的倒影。兩人都未曾察覺那鬼氣伴隨著風聲的嗚咽飄忽而來,照舊說著些很和氣的話。
“老兄啊,我發自肺腑地說句話,我真沒想為難那男人。咱們本來也都是良民,好端端的誰想要真的扯上人命啊?”說著,留著虯須的大漢歎一口氣,“是他自己不懂事,沒有規矩,非要跟我打,我沒法子啊!”
“這事兒,畢竟你也打死了人呢。”另一個人慢條斯理地說到,語氣裡透著幾分猶豫,“這事兒不是兄弟我不幫你,著實是不好辦。”
“您真是的,哪有您不好辦的事情啊?您老的名聲那也是響當當的,這麼點事情對您來說也不算什麼吧?”
“哎,我就是縣衙裡做事的,哪裡有什麼名聲啊。”那人仿佛得了趣,摸著巷子裡的銀子,語氣還是有些猶豫,“再說了,這家不是還有個女人麼?那女人要是鬨起來,你這是要我的腦袋啊!”
“那女人啊,老爺放心,那女人還得還錢訥,這事兒不用擔心的。”虯須大漢眼見有機會,連忙說道,“咱敢找老爺幫忙,那肯定是不能給您找麻煩的。”
另一個人還未曾答應,忽然聽得屋外一道雷聲,白色閃電映著一個漆黑的身影透過紙窗映入屋內,兩人嚇了一跳,居然不禁發出一聲尖叫。
“什麼東西!”
那猿猴一般的聲影從紙窗上跳下來,在突如其來的暴雨聲中,隱約能聽到劍尖在地上拖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沿著牆根從窗口一路響到門口,隨即伸出一隻手緩緩推開門,一個衣著襤褸的女人站在門口,手上提著一把不大趁手的長劍。
她在暴雨中緩緩出了一口氣,劍尖和身上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暗紅色的液體,在腳下積為小片紅到幾近褐色的水窪。
“我是什麼東西?”那人僵硬的脖子微微朝右偏過去,臉上露出幾分無聲而透著驕傲的笑,“我是神仙,你看不出來嗎?”
“昨天你們是不是綁架了一個女人?你們把她帶到哪裡去了?”
兩人你不敢看我,我不敢看你,本來那小吏還想問自家的兩個仆役眼下在何處,再看到李平陽身上的血也不敢繼續說話了:“什麼,什麼女人?”
另一個虯須大漢嚇得瞬間啞然,片刻後不由得心如擂鼓,反而越發大聲起來:“誰說的!什麼女人?你這個混帳在胡說什麼?”
李平陽沒有動,她像是一道鬼影一般筆直地站在雨中:“把那個女人交出來,隻要你把那個女人交出來,我就饒你一條命。”
“什麼女人,我們才不知道什麼女人!你夜闖府衙官吏住處,該當何罪!”
“你們殺了她嗎?你們殺了她之後呢,把她埋在哪裡了?”
“混賬!混賬!你知道你犯了多大地事情嗎?”
李平陽緩緩歎了一口氣,時值深秋,那一口氣在黑暗中透著迷惘的白霧。她手裡的劍拖進門內,搖搖擺擺地帶入一地血水:“既然這樣,既然你們真的這麼壞,那也沒有辦法了。”
寒芒閃過,劍鋒筆直地插入了那虯須大漢的胸口,李平陽握著劍柄,看著他瞪大眼睛嘴角淌出一道血痕,不由得想起那摔碎的牌位,久違的暢快之意在她胸口浮起:“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既然你不肯說的話。”
一道驚雷落在屋外,隨著那沙啞的聲音,她開合的唇間又呼出一團白氣。
縣衙的小吏坐在地上,身下溢出一大灘濕噠噠的液體,連牙關也跟著發抖打顫:“女俠饒命,女俠饒命……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李平陽直起身,那人仿佛一尊肉山似的從光滑的劍上滑落,翻滾半圈落在地上。
那是一種之前仿佛不曾有過的開闊,竟然讓她在深秋的雨天感受到溫暖和炎熱,那些熱乎乎的血飛濺落在身上,最初是燙的,後麵便逐漸冷了。
那種短暫的暖,讓李平陽生出些不滿足來。
她扭頭看向坐在地上的另一個活口,拖著劍又超那人走去:“你告訴我,你把那個女人弄到哪裡去了?如果不說,你和他一樣都要死。”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什麼都不知道,求求您饒了我吧!”
那小吏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伴隨著雷鳴與閃電,李平陽甩了甩劍上的血滴,低頭看著兩具屍體,許久才發出一陣無聲的笑。
“惡人,我自然要替天行道。”
那婦人被找到的時候早已去世,她的屍身被藏在那虯須大漢家的地窖中,不知躺了多久,李平陽為她把衣服整理好後將她抱了出去,帶到荒廟之中。
小姑娘在見到母親的屍身後哇一聲哭了出來,伏在母親的屍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嚎哭聲聽得李平陽也不忍起來,蹲下身輕聲安慰:“不要哭了,殺害你母親的人已經被我殺了。”
那小孩子在過度的悲傷中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對李平陽的話再沒有其他反應,仿佛已經沉溺入那無止境的哭聲中。
她的了無回應引起李平陽的不滿足,她想要看那小姑娘再一次在她麵前磕頭,再喊她一次神仙娘娘,再叫她體會一次那極端的滿足與自傲。
然而她的母親到底是死了,她到底沒有把她的母親帶到她的麵前。如今她雖然能殺了那兩個惡人,然而沒有做到的事情就是沒有做到。
——我不是神仙嗎?
李平陽坐在她身邊,陷入了更加煩躁的茫然之中。
那小娃娃的哭聲中隱隱約約地透出譏誚的對昨日李平陽的嘲諷,仿佛是笑她的自命不凡,又仿佛是笑她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