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大人大約都明白了什麼，崔桃紅和杜旭都低下頭，表情很有些羞愧悲哀。張峒道歎息一聲，走上前輕輕在銜蟬頭頂上揉了揉：“好孩子。”
銜蟬本來都已經不哭了，被忽然這麼一句話說著，眼眶又不由自主濕潤起來。
倒是李平陽蹲在他身邊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小屁孩我跟你講，你要學的東西可多著呢——我教你的第一件事情，既不要害怕做冤大頭，也不要因為你做了冤大頭彆人的幾句不值錢的誇讚就感動得不像話。”
“大悲大喜都是忌諱，你要學會平衡自己的心態，隻對自己的道義負責。”李平陽笑嘻嘻地走上前，手搭在銜蟬的肩上。
這話裡孩子聽不出什麼，張峒道倒是讀出些不太客氣的味道，連忙打圓場：“這事兒我們回去再細細商量，也不是在這裡三兩句能說清楚的——杜老爺，正事要緊，還是把春來村的事情先弄明白再說吧？”
杜旭連忙點點頭，順著台階就下：“是這樣是這樣。銜蟬，就是你要跟著李夫人去學本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要急著走。總要回去好好商量收拾一番，這些事情等回去了再說。眼下先等我和張大人說些正事。”
銜蟬訥訥地點點頭，退到李平陽邊上，拽了拽李平陽的袖子，小聲問：“他們在說什麼啊？”
小孩子就是有意思，上一秒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下一秒又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將討厭的人當作依靠和朋友。經過剛剛一會兒的功夫，銜蟬居然好像與李平陽親近多了，各中原因連李平陽自己也弄不清楚。
李平陽找個牆根跳上去坐下，指著北麵的樹林：“這邊朝北麵有個村子，不過荒廢好久了，我們在調查有沒有人知道那個村子的事情。”
“北麵？”銜蟬還沒有什麼方向的概念，有點模糊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李平陽從胳膊下麵把他抱起來，按在自己邊上坐下，順手指向剛剛和張峒道鑽出來的那條小路：“那邊有條小路，能看出來嗎？就是順著這條路走下去的一個村子。”
銜蟬一愣，從牆根滑下去：“這裡？”
“你去過？”李平陽看他那熟悉的表情，有些疑惑地跟上去，順手把孩子提起來，“我要不帶你去看看那個村子？”
張峒道還在和杜旭說著話，一扭頭就看到李平陽和銜蟬都不見了，兩人左右看了好一陣子也不見蹤影。
“這廝，帶著孩子怎麼又不見了？”
崔桃紅方才抱著小女娃去喂了些熱水，此刻回來發現銜蟬不見，很有些著急。
三人就這麼尋了許久，就聽到草木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個黑影從草叢裡鑽出來，長舒一口氣：“煩死了，這路上一路的蒺藜，回去要癢幾天了。”
李平陽一邊抱怨著一邊把銜蟬從脖子上提起來彎下腰放回地上，一邊摘著自己身上的草籽，一邊和銜蟬說話：“你真的確定就是那邊？”
“不會記錯的！就是那邊！雖然當時我才四歲，但是我記得那個地方……當時婆婆還在，帶著我們一起逃難，那個村子房子是沒有人的，我們偶爾會住在裡麵。”
“嗯……”李平陽表情裡透著幾分猶豫，她抬起眼看著張峒道，指了指身邊的銜蟬，“銜蟬說，他就是在春來村見到這個小女娃的。”
張峒道一愣，低頭看看銜蟬，又扭頭看著崔桃紅臂彎裡吃著手指的奶娃娃，“銜蟬，你是在前麵的村子裡撿到妹妹的？確定嗎？”
銜蟬左右猶豫片刻，忐忑地點點頭。李平陽代為回答：“我剛剛讓他指了一下是把小娃娃丟在哪裡的，這孩子指了我們搜索的第二家的牆根，而且他也恰好解釋了繈褓的事情。”
“嗯？是他丟的？”
“是當時帶著他們的一個婆婆。那個婆婆看著繈褓很精美昂貴，本能感覺是哪家遭難的大小姐不得已把孩子丟在這裡的。於是乾脆將繈褓換成了自己的破舊衣服，帶著孩子匆匆離開。我想本來應該還是有幫著小丫頭找回父母的打算的，可是沒有想到後來那位婆婆不幸離世，留下這牙都沒長齊的哥哥照顧妹妹，連地方也認不清楚，自然談不上什麼救人。”
這個結果有些出乎所有人預料，幾個成年人麵麵相覷。
崔桃紅第一個反應過來：“什麼意思？難不成這小娃娃的父母要找到了？”
她話問得雖然中肯而不偏不倚，手卻不由自主收緊些，表情裡也帶著幾分忐忑。好一會不說話後，不由得小聲嘀咕道：“這孩子大約有兩歲了吧？之前都沒有什麼時間來找她麼？偏偏現在來找，當真是親生的嗎？”
張峒道剛要開口，李平陽忽然一隻手攔在他麵前，搶著說道：“的確是她的母親，但是那婦人已經去世了。”
張峒道看了一眼李平陽，默默地退後了一步。
崔桃紅聞言眨眨眼，似乎莫名感到一陣羞愧似的低下頭：“啊，是真的嗎？”
一陣難耐的沉默後，李平陽複又點點頭：“這小姑娘的母親是我一個朋友，已經不在人世了。而她的父親更是早早離世，我隻是為了她生前的心願來這裡碰碰運氣，也不是真的想要把她帶走去照顧。”
“相信她的母親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托付給你們這樣的好人家，應該也會很欣慰吧。”
無論如何，謊言終究是謊言，說起來的時候，語氣中難免含著一絲心虛，李平陽說著謊話，心裡不由得生出一種複雜的心情，甚至連自己也難得懷疑著自己。
忽然，一個聲音接過她的話茬：“如今，這孩子既然已經確認是父母雙亡，在下也冒昧一回，向兩位提出個請求。”
張峒道在李平陽肩上拍了拍，自然地順著話說了下去：“什麼世道女子生活都格外艱難，這小女娃出生就沒了父母，今後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杜老爺和夫人若是看著她還算乖巧懂事，不如收做義女，就當作排解排解寂寞，我和李夫人也能對她九泉下的母親有個交代。您二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