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翻了個白眼。
她拽著徐依童來到拐角處,鬼祟地蹲在大盆栽後麵,給她指了指:“你看。”
徐依童順著望過去。
走廊的另一端,好一堆人,卻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在他們中間,有個發福的中年男人煩躁地不停踱步。
左邊是位傷心欲絕的中年婦女,要不是被人扶著,估計得就地暈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個小孩在裡頭哭聲尖銳,喊著疼。
右邊,一個穿黑裙子的女人安靜地坐在長椅上,臉色慘淡薄弱,餘戈穿著黑色的襯衫長褲,就在她身旁,兩人都是一言不發。
徐依童細看了幾眼,“那個小姑娘好像是餘諾誒。”
“你弟女朋友?”
“對啊!”徐依童本來想發消息給陳逾征,但是打開微信,發現上次給他發的消息,他隔了四五天竟然還沒回,她又不想理他了。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啊。”
就在兩人交頭接耳時,遠處的事態忽然失控。
中年婦女爆發出嘶啞的氣音,指著餘諾,吼道:“不小心?你不小心?你看他摘照片,不能好好跟他說話嗎?他才幾歲?他懂什麼?”
因為聲音大,隔得老遠,徐依童也能聽到個大概。這段罵街裡,普通話和本地方言輪番上陣,間或夾雜著‘小綜桑’(小畜生)、‘有娘桑麼娘養額小亞總’、‘夕果鬥(賤骨頭)’等等戳脊梁骨的臟話。
徐依童聽得火冒三丈,傾身,忍不住也用方言吼了回去:“老她卜儂子步立項切吾拉?慕了噶內廷。”
茉莉嚇得趕緊拽住她,“你彆衝動,彆衝動。”
她從小在北京長大,又去國外讀的大學,因此聽不太懂上海話,“你這是在說啥呢?”
徐依童罵罵咧咧重新蹲下,氣道:“我說這大媽嘴裡是吃屎了嗎,罵的這麼難聽!”
茉莉安撫:“哎呀,人家的家事!”
鬨得太凶,醫生護士都上去勸。
混亂中,餘戈獨自走上前,隔開一群人,將餘諾擋在身後。
孫爾嵐發了瘋般,歇斯底裡地指著餘諾:“我兒子要是真的出什麼事,你這輩子也彆想好過。”
餘戈好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微微動了動嘴角,很輕地嗤笑了聲,“有意思。”
孫爾嵐顫了下,盯著餘戈,伸手去推,他卻一動不動。
“你兒子要是出什麼事,也是被你自己咒的。”餘戈語氣過於平靜,反倒讓女人愣了愣。
他護在餘諾前麵,很慢,又很清晰地說:“讓我妹妹這輩子彆想好過,你有這個本事嗎?”
這話讓孫爾嵐又是憤怒,又是吃驚,揚起手想甩餘戈一個巴掌。
餘戈冷著臉,反手甩開,並未任她打罵,“我勸你彆對我發神經,我脾氣也不好。”
僵持了會,餘將看不下去,扶住孫爾嵐:“你還把我這個爸爸放眼裡嗎?你怎麼跟你阿姨說話的?她好歹也是你長輩,彆動手動腳。”
聞言,餘戈冷笑:“她也配?”
“天啊他們居然是一家人。”茉莉差點驚掉下巴。
徐依童也有點懵。
她愣愣地看著餘戈。
在這樣慌亂又嘈雜的場景裡,餘戈跟自己的親人,像仇人一般對峙。可他始終冷靜,和平時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彆。
諷刺的是,從最開始,就有很多人告訴過徐依童,餘戈是很受歡迎的。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和那些人一樣,認為他一直都被偏愛著,才養成了自矜冷淡的性格。
可今天徐依童才發現,好像並不是這樣。
這天晚上,上海又迎來了一場雨。
徐依童獨自從醫院出來,坐上車,慢吞吞係好安全帶,又發了會兒呆。
這場鬨劇結束之時,她和茉莉依舊蹲在角落,目送著兄妹倆離開。徐依童知道自己跟餘戈尚且不熟,沒有立場,也不合適上前安慰任何。
思考了很久,徐依童最後還是給陳逾征發了條消息,告訴他今天醫院發生的事情。
回到家,徐依童徹夜難眠了。
明明已經很困很累,躺在床上就是全無睡意,大腦清醒得很。她輾轉反側,在微信提示音響起時,立刻就把手機拿起來了。
眯著眼睛適應強光,解鎖屏幕,沒想到是陳逾征姍姍來遲的一條回複:
ner:【我陪著她呢。】
徐依童睜大眼,確認了幾遍現在的時間。
是早上6:45分沒錯。
這是陪了一整夜?
徐依童憂心忡忡陳逾征才19歲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她忍下說教的欲望,問:【發生什麼事了?】
ner:【她奶奶去世了】
這條消息讓徐依童怔了怔。
外麵的雨下了一整晚,厚重的窗簾隔絕之下,房間內還是一片漆黑。她重新躺下,望著天花板,徹底睡不著了。
冷不丁的,便利店旁那道孤單的側影,又緩緩浮現在腦海。
她後知後覺。
那個時候,餘戈是為了家裡的事在偷偷難過吧?
徐依童悶悶地想。
換做是自己,哪怕是遇到一點難過的事,一點委屈困難,都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她知道自己擁有很多很多的愛,所以無論遇到什麼事,她都可以肆無忌憚地用這些愛來治愈自己的不開心。
如果是傷心的話,餘戈為什麼要一個人待著呢?
他明明也不缺人愛的。
徐依童忽然有點心酸。
她第一次覺得。
也許,小魚是一條很孤單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