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端著湯從廚房出來,殷勤地盛了一碗又一碗。楊礫趕緊丟下手機,上前去接過湯勺,說他來就行了,讓婆婆坐下吃飯。婆婆沒有坐下,而是看看馮芸,好似馮芸不上桌,她坐下不合適似的。
“媽,您坐下吃吧!”楊礫將母親按到椅子上,又催促馮芸:“快來吃飯吧,媽都給熱好幾回了。”
餐桌上擺著清炒土豆絲、西紅柿炒雞蛋、燉排骨和疙瘩湯——總算有些尋常飯菜了。
馮芸的記憶裡,以往隻要婆婆在家,正餐基本是麵食當道,看不到蔬菜,也幾乎沒有葷腥。她實在吃不慣。
現在看來,婆婆的廚藝並非僅局限於老公愛吃的菜式,以前那麼做隻是不願意遷就馮芸的口味罷了。
“你下午不去單位吧?我吃完飯去一趟公司,急事。”馮芸一邊喂女兒,一邊對楊礫說。
“你該去去唄,有媽在家。我學校有事,吃完飯也得走。”
“什麼事?我記得你周二沒課的。”
“沒課就沒彆的事嗎?院裡新開一個課題,催得比較緊。”
“雨萱怎麼辦?現在也送不了幼兒園,總得在家緩幾天吧。”
“什麼怎麼辦?都說了媽在家,交給她就行了。你不能總是一有事讓我在家帶孩子。我是不用坐班,但我也有工作啊。你以為我除了上課就沒必要去學校嗎?”楊礫有些激動。
他接著道:“我不跟院長、係主任這些混個臉熟,怎麼評副教授?你以為就是教個課、發個論文那麼簡單?我得申報課題,這裡麵少不了人情世故。我現在講師第五年,再評不上副教授就該滾蛋了!”
楊礫的積怨一股腦爆發出來,馮芸頗感意外。
在她看來,在大學裡任教是個閒差,而老公則是個心無大誌的人。
他習慣大大小小的事都依賴她,她也就接受了這樣被依賴著。
賺錢是她,生孩子是她,養孩子自然還是她。
從喝什麼奶粉到上什麼幼兒園,從幾個月加什麼輔食到幾歲學什麼才藝,都是馮芸來替女兒規劃、決策。
老公不過負責個接送,在孩子休病假在家的時候陪一陪。
就這麼點擔子也能壓垮了他?
馮芸陰沉著臉,放下碗筷。雨萱也不吃了。大家都不說話,家裡安靜得可怕。
“你們都去上班吧,雨萱有我看著。”
劉采鳳哽咽著打破沉默,又轉過頭對孫女說:“雨萱,咱們今天保證不到處亂跑了,好不好?”
什麼?亂跑?……婆婆竟然將昨天事件的責任全都推卸到孩子身上。
好一招乾坤大挪移!
“什麼叫不到處亂跑?您覺得昨天是孩子自己的錯?”馮芸瞪大眼睛問。
向來好說話的兒媳婦突然變得淩厲起來,劉采鳳很不適應。
她一臉無辜道:“那可不就是她自己跑走的嗎?”
馮芸胸中鬱積一夜的怒火被點燃,她質問婆婆:“她跑走時您在乾嗎呢?您為什麼不看著她?”
“我看著的呀,誰知道她轉個身就不見了。”婆婆還想抵賴。
聽到婆婆的狡辯,馮芸更加來氣,回懟道:“她又不是孫猴子,還能從你眼皮子底下消失?您是轉身去跳廣場舞了吧。”
“好了,都少說兩句!”楊礫見勢不妙,立刻出語製止二人爭吵。
“我們老家儘是奶奶帶著孫子跳廣場舞的,人家的小孩就不亂跑。”婆婆語不驚人死不休。
“讓一個五歲的孩子為自己的安全負責?你這個監護人是擺設嗎?”
“啊……我怎麼就‘監護人’了……你這是在怪我嗎?嗚嗚嗚……”劉采鳳自知理虧,眼看就要敗下陣來,索性哭開了。
“我不怪你,你就一點自責都沒有?她可是你親孫女!”
“你是覺得我不疼孫女,故意把她弄丟嗎?”
“疼不疼你自己心裡沒數?”馮芸反詰。
“馮芸!”楊礫一聲怒吼,“你怎麼跟媽說話呢!”
雨萱嚇得抓住馮芸的手,也哭了起來。她柔弱的啜泣,被奶奶一陣陣抑揚頓挫猶如拉風箱一般的嚎哭聲蓋過,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我忍了七年,現在就這態度。受不了彆受。”馮芸摟住雨萱,努力控製著情緒。
“你什麼意思?”楊礫指著她的鼻子,眼神像要吃人。
“兒啊,還不明白嗎?她這是攆我走……嗚嗚嗚……”劉采鳳委屈得像個三歲的孩子。
“馮芸,你今天必須給我媽道歉!”
“讓她先給雨萱道歉!”馮芸毫不示弱。
夫妻倆怒目而視,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步。空氣凝滯了。
楊礫突然大手一揮,將馮芸麵前的碗筷掃落。
“啪”,碗筷落地,發出脆響。
他覺得馮芸不配吃母親為她做的飯。他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甚至想給她一記耳光,讓她為剛才的不敬付出代價。
見爸爸發這麼大的脾氣,雨萱嚇得發抖,馮芸看著懷中的女兒,一下子恢複了理智。
她從楊礫的目光中感受到那尚未出手的一巴掌打在了她臉上,也打了在她心上。
楊礫的心魔快要失控,不能再刺激他了。
她收回心中已出鞘的利劍,果斷地丟下那對不可理喻的母子,帶著雨萱去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