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醫院門口停下,楊礫目送著母親和妻女離去的背影,竟有如釋重負的快意。想著馬上要見到章薇,他的心頭微微一顫,情不自禁地笑了。
產科醫生將胎心儀放在馮芸肚子上,寶寶心跳的聲波立刻傳播開來,如同行駛的小火車一般。
“男孩兒的心跳聲就是有勁哈。”劉采鳳自言自語,樂得合不攏嘴。
醫生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氣道:“健康胎兒的心跳聲都一樣,不分男女。”
馮芸與雨萱相視一笑,覺得醫生懟得真好。
拿著醫生開的b超檢查單,一行三人又來到超聲科。
馮芸想起,上次和婆婆一起照b超,是在老家的獸醫站。
六年前的國慶節,婆婆佯裝生病,非要他們夫妻倆回來一趟。那時馮芸剛懷孕三個月。
小兩口火車倒汽車,汽車倒三蹦子,一路輾轉顛簸,終於回到北方小縣城的家。極具年代感的灰色赫魯曉夫樓共有五層,婆婆住在一單元三樓,靠右手邊那一戶。
楊礫一口氣衝上三樓,身懷六甲的馮芸在後麵爬得氣喘籲籲。
到家後不久,婆婆便要帶她出門,讓楊礫在家補覺。
婆媳倆走過塵土飛揚的大街,穿過坑坑窪窪的小道,來到城中村的一處四合院。婆婆領著她進了西邊的廂房。一位皮膚黝黑、身形壯碩的中年婦女似已等候多時。
婆婆讓馮芸坐下,撩起上衣,露出肚皮。
“這是……要做什麼?”馮芸驚慌地問道。
“讓醫生看看是小子還是女子。”婆婆笑著回答。
醫生?那個農村婦女怎麼看也不像是個醫生啊。
馮芸還沒搞清楚是什麼情況,“醫生”就替她撩起衣服,用小話筒一樣的探頭,在她肚子上蹭來蹭去,眼睛盯著桌上類似筆記本電腦的儀器。
“是個母的呢。”中年婦女用方言說。
“不是吧?你再看看,再看看。”
“就是個母的,沒看錯。”她十分肯定地回答。
馮芸不是本地人,但這些年嫁過來,半蒙半猜也隱約明白了其中意思,回過神來一把推開“醫生”的手,生氣地站了起來。
原來,這裡是獸醫站。婆婆竟讓彆人拿獸用b超儀,給她腹中胎兒做性彆鑒定,還用公母來形容自己孩子!
馮芸狠狠瞪了婆婆一眼,轉身奪門而出。
路過四合院大門口,她看見幾個壯漢正用力將一頭瘸腿的驢固定在鐵架上。驢子嘶吼著掙紮,一邊後退,一邊發出淒厲的慘叫。
馮芸覺得自己還不如這頭驢,它尚且知道反抗,自己卻傻呆呆地讓獸醫給做了b超。
她氣得好幾天沒理婆婆,楊礫煞費苦心地兩邊說和,才勉強化解了二人的矛盾。
轉眼這件事已過去六年,婆媳倆再次一同來到做b超的地方,不過,這次馮芸不會被當成牲畜對待了。
分診係統叫了馮芸的就診號,她走進超聲檢查室。婆婆和女兒要跟著進來,卻被醫生擋在了門外。她指指門上的牌子,上麵寫著“一醫一患,閒人免進”。
今天的超聲醫生恰好是上次的那位,馮芸還記得她半個月前她委婉地透露了胎兒的性彆。
當時她問馮芸第一胎是男是女,馮芸說是女兒。她笑道:“恭喜你,湊成好字了,既有紅花,也有綠葉,多幸福!”
馮芸既開心,又感到意外——自己明明問都沒問。
她曾聽有人說:如果懷的是男孩,有些醫生會主動暗示,說法很有技巧,但一猜便知。社會仍是默認生男孩好,飽諳世故的醫生對此心知肚明。
今天的檢查一切正常,馮芸拿著b超報告來到候診大廳,發現女兒正在傷心地大哭。
“怎麼了,雨萱?為什麼哭啊?”十分鐘前她還好好的。
“一會兒沒見到你,想媽媽了。”婆婆慌忙解釋。
“好了,沒事啦,媽媽回來了。”馮芸抱著女兒安慰道,“不哭了,媽媽給你買蛋糕好不好?”
這時,一個孕婦走過來,衝馮芸使了使眼色。
“親愛的,你過來一下。”她神神秘秘道。
馮芸跟隨她來到一旁,女子拿出手機,給她放了一段視頻。
視頻中,婆婆正大聲對雨萱說:“你要聽話,不然你媽媽生下弟弟,就不要你了。你是女孩,要學會讓著弟弟,有好吃的先給弟弟吃,你的玩具也要給弟弟玩,可不許小氣。以後還要幫著媽媽照應弟弟,長大了也要幫扶弟弟,弟弟好了,你才能好……”
短短幾十秒視頻,看得馮芸火冒三丈——沒想到婆婆背地裡竟這樣給雨萱洗腦。
“彆讓你婆婆帶孩子了,對女兒傷害多大啊。”女子心疼地說。
“好,我知道。能加個微信,把視頻發給我嗎?”
“行。”
馮芸轉手將視頻發給楊礫,又補充一句:“看看你媽乾的好事!!!”
她出離憤怒了——婆婆竟給年僅五歲的女兒灌輸男尊女卑的思想,傷害她的自尊心,破壞她的安全感,離間母女二人感情,讓幼小的她陷入失去母愛的恐懼中。
這簡直就是精神迫害!
馮芸猜測,上次雨萱失蹤前,她也許說了同樣的話傷害她,不然向來膽小聽話的女兒怎麼會擅自離開?
這惡毒的婆婆,必須立刻、馬上、火速,離開燕京。一刻也不能再遲疑了。
她牽著女兒走出醫院,坐上出租車,疾馳而去。丟下不明所以的婆婆在醫院門口大喊大叫,氣得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