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的確不好再待下去了。我理解。”老吳惋惜道,又說,“做了母親的人,難免要多付出一些,身不由己啊。”
沉默了幾秒後,馮芸問:“簽完字就能走了?”
“還有個離職麵談,就是走走形式。”
“好的,麻煩吳哥幫我看下孩子。”
“沒問題。”老吳爽快道。
公司安排財務總監來做離職麵談,馮芸頗感意外,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計劃財務部由財務總監分管,他才是馮芸的直接上司。按理說,馮芸的工作應該向他彙報,但韓總任職期間,她憑借“禦賜腰牌”,常常直接麵上。
韓總對這樣的做法始終持默許態度,比起財務總監,他更信任自己人。
在馮芸眼中,財務總監並不是上司,而是競爭對手。若韓總不調走,這個位置本是馮芸想要衝擊的下一個職業目標。
如今韓總離任,不受待見的財務總監立刻站隊新來的張總。馮芸猜測,他背地裡一定沒少在張總麵前搬弄她的是非,這次離職麵談,自己估計要被他羞辱慘了。
果不其然,財務總監替馮芸回憶了她是如何在韓總的支持下,先後將計財部的一位副總和正總擠兌走,隻因為他們是韓總前任的親信。
馮芸也隨著他的描述,回想起當年擠走競爭對手後慶功的場景,恍如昨日。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她當下的遭遇,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可是,職場不就是這樣嗎?她認了。
財務總監隨後又表達了對她越級彙報行為的強烈不滿。措辭之犀利,行文之流暢,超越了他以往所有重要講話。
馮芸不知道他準備這份“檄文”花了幾天時間,但她可以肯定,他等這一刻已經好幾年了。
他的激情控訴,並沒有引起馮芸多少情緒波動。待到他終於說累了,她才淡淡問了一句:
“我可以走了嗎?”
財務總監盯著她,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說出兩個字:
“可以。”
最後一場較量,他以為自己穩贏,卻還是輸了,且比以往更加屈辱,她甚至都不屑於將他視為對手。
馮芸從容淡定地走出財務總監的辦公室,來到老吳這裡簽字。
她走進房間,見一個男同事正在耐心地教雨萱畫畫。
他一抬頭,馮芸便認出了他——審計小組的“黃牙”專員。
“談完了?我這裡有份材料需要你簽一下字。”他的態度十分禮貌,與上次判若兩人。
馮芸接過材料看了看,是韓總離任審計中涉及計劃財務部的內容。
“我們的賬目沒有問題吧?”
“一切正常,沒有問題。”他認真答道。
“現在知道我是清白的吧?”馮芸回想起他上次將自己視作嫌疑人的那副神態,忍不住調侃起來。
專員尷尬一笑,倒也不與她計較,反而遺憾道:
“像你這樣的人才,可惜了。”
“您過獎了。集團上下,人才濟濟,我隻好知難而退了。”馮芸自嘲道,又問,“我該簽在哪裡?”
“計劃財務部總經理這一欄。”專員用手指了指。
在那個標明她曾經職務的方框裡,馮芸最後一次寫下極具藝術家個性的簽名。她清楚地記得,那是在晉升副總前夕,她花費了一整晚時間設計出來的——“馮”字如同展翅飛翔的天馬,“芸”字則像灑脫不羈的流雲。
這簽名恰似當年的馮芸,何等意氣風發!現如今,一切宛如過眼雲煙。
“祝你一切順利!”專員主動伸出手。
馮芸也伸出手。這次的握手與上次截然不同,她能感受到力道中的真誠。
專員走後,馮芸問老吳:“審計組不是早撤走了嗎?怎麼他還在?”
“這個……我也不方便打聽。也許還有一些收尾工作吧。”
“哎,你看我,還瞎操心。我都忘了,這裡的一切已經與我無關了。”馮芸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誰說一切與你無關?把我老吳放哪兒了?”
“對不起,又說錯話了。”馮芸忙道歉,又誠懇地對他說,“謝謝你,老吳,你是我在這裡唯一的朋友、知己。”
老吳親自將馮芸和雨萱送出了大廈。他回想當年將她帶進這座大廈的情景,心中感歎:時隔八年,物是人非。
與職場正式告彆後,馮芸心中空落落的,同時又有一種解脫的快感。
那種既無法按時下班,又不能拒絕加班的日子,那些強顏歡笑的應酬和永無休止的爾虞我詐,都離她而去。
她也暫時不必再為工作與家庭難以平衡而大傷腦筋。這種要求似乎隻是針對女性,男人們隻要一門心思拚事業就是好丈夫、好爸爸、好兒子。
她隱約感到,有些潛在的力量在馴化著自己,讓她在迎合他人和社會的期許這件事上樂此不疲,而近期發生的一係列變故,給她的這種生活、工作模式強製按下了暫停鍵,迫使她重新審視一切。
馮芸回到家中時,已是傍晚,婆婆和老公都不在家。她不免擔憂起來——婆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她打開手機,發現楊礫一直沒有回複她上午發出的信息,於是立刻給他打去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