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對待一個老人,未免也太殘忍了吧?”章薇忍不住譴責。
“她容不下我媽,所以我……打了她。”楊礫低下頭,像個不小心闖了禍的孩子。
聽到這裡,章薇吃了一驚,她怎麼也沒法將眼前的楊礫和一個家暴男人的形象聯係到一起,但他如此坦誠地說出這件不怎麼光彩的事,說明背後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當時發生了什麼?”
楊礫雙手抱頭,神情痛苦。
“我害怕看到我媽委屈的樣子,她一哭,我的心就全亂了。”
“理解。”
“五歲的時候,我看到我爸喝醉酒後打我媽,用巴掌,用拳頭,用皮帶……我想去拉開他,但是我不敢。我媽求饒時的慘叫聲,到現在還刻在我腦子裡。”
楊礫流淚了。
“我跟著武術隊的孩子習武,想讓自己變得強壯。等我覺得自己可以打敗我爸,保護我媽的時候,我爸卻因為飲酒過量,猝死了。”
他歎了一口氣,接著道:“那之後,我媽一個人帶著我生活,吃了不少苦。有好幾次改嫁的機會,她都拒絕了,怕人家對我不好。為了供我上大學,她每天下班後去當小時工給人做飯,一點點把我的學費、生活費攢出來。”
“真是不容易。”章薇感歎。楊礫所描述的困頓窘迫對於家境優渥的她來說太抽象。
“我應該報答她,讓她享福的,可是……我既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像樣的事業。”
“誰說你沒有像樣的事業?學生們對你評價多高啊。”
“會講課有什麼用呢?評職稱還不是得看項目、獎項、論文。”
“你論文又不差,現在也有了項目,很快就會有獎項,為什麼妄自菲薄呢?”
章薇的話裡不僅僅有評價和期待,還帶著承諾的意味。她的背景不一般,幫楊礫拿個獎項不成問題。
“哎,你要是我們院長就好了。”楊礫苦笑。
“工作上的壓力,你和她談過嗎?”章薇用一個“她”字來指代馮芸,而不說“你妻子”。
“談過。但是她不理解我的困境,也不覺得我的工作有什麼意義。後來,這些煩心事,還有童年的那些經曆,我就很少和她說起了。”
楊礫用斷章取義的真相,成功地塑造出一個不被妻子理解的丈夫形象。章薇聽後直搖頭。
“為什麼不嘗試多溝通呢?”從未結過婚的章薇,此刻表現得像個專業的婚姻問題諮詢師。
“有什麼用?她是個現實的人,打一開始就看不上我媽,也不怎麼看得上我。”
“那你們為什麼結婚?”
“我追的她,沒想到那麼容易就追到了。”
楊礫潦草地概括了他與馮芸之間曾經的愛情,早已忘記當初的濃情蜜意。他隻記得讀博期間母親焦急催婚的樣子,她生怕兒子讀完博士後年紀太大找不到老婆,這樣她就抱不了孫子了。
如今,他已完成了結婚、生女的任務,讓母親抱上孫子的願望也很快就要達成。母親終於可以放心了。
章薇回味著方才楊礫在她麵前流淚的樣子。她記得有人說過,男人隻在兩種女人麵前哭:深愛的女人和母親。
她知道楊礫對自己有好感,現在兩人的距離又因為這次坦誠的傾訴更近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楊礫當年向馮芸求婚的時候,哭得更加令人動容,好像離了馮芸他就活不下去,隻有死路一條似的。
馮芸多實惠啊——既有樣貌又有事業,還有房產,也不貪慕虛榮,稍微哄一哄便什麼都聽他的。
這樣的老婆人選,豈能輕易錯過?
所以,他求婚時不僅熱淚盈眶,還長跪不起,終於如願打動了她。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為了後半生的保障,該彈就得彈,連膝下的黃金都可以丟棄。
當然,關於這段曆史,楊礫是斷然不會說給章薇聽的。
眼淚可能發自真情,也可能出於策略。對楊礫來說,二者兼而有之,俘獲芳心是不變的目的。
兩人不知不覺聊到食堂關門,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楊礫整理好情緒,裝作若無其事地去給學生上課了。
回到課堂上,他又變成了詼諧幽默的楊老師,經管學院最靚的脫口秀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