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墨燭微微眯眼,將兩人這莫名其妙的對話儘收眼底。
雲祉也覺得虞知聆不對勁了,是嗎?
他這位師尊,看來真的變了很多。
狂風席卷過四殺境,原先躁動的魔淵早已平息。
雲祉看了一眼幽深的魔淵:“走吧,四殺境內寒氣太重,不能過夜,儘快回去稟告宗門們四殺境一事,那潛逃在中州的魔修是個隱患,必須除之。”
虞知聆點點頭:“行。”
在臨走前,她回頭看了眼幽深的魔淵。
透過無儘的黑暗,好像看到了很多雙血紅的眼睛在隔空注視她,無端一陣心悸。
心悸之下,又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虞知聆有些不適,於是收回目光不再看。
但墨燭卻又回頭看去。
少年的黑眸逐漸潰散成豎瞳,瞳紋邊緣呈現金色。
騰蛇之眼可以看到很多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兩位中州仙尊都未能察覺到的東西。
他可以看見。
四人先後離開,四殺境沉寂如往常,風平浪靜。
虞知聆回到穎山宗已經傍晚,在芥子舟上一路睡到回宗,落地的時候,她還有些暈乎,從榻上爬起來趴在窗戶台上,推開軒窗望去。
暮色將至,霞光簇錦。
船艙門被人敲響:“師尊,到穎山宗了。”
虞知聆睡意還未散去,下頜抵在窗戶台上應了聲:“唔……嗯。”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聽虞知聆這聲音就知道她沒睡醒,他不想進去和虞知聆在一處,於是繼續在甲板上打坐。
虞知聆半睡半醒緩了好久,這才爬起身打開了船艙門。
墨燭背對她坐在甲板上,腰杆挺得筆直,霞光落在少年身上,他像是鍍了一層金光般耀眼,虞知聆嘖嘖稱奇,果然是男主,打個坐都這麼有格調。
她這邊盯著男主看,猝不及防之間,墨燭忽然起身轉過來臉,黑眸恰好和虞知聆對視。
虞知聆若無其事移開眼,順帶拍了個馬屁:“到了?好快啊,我家徒弟駕的芥子舟就是給力。”
墨燭:“……”
虞知聆到現在還是有些慫單獨和墨燭在一起,在他說話前,就自顧自下了芥子舟。
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墨燭瞧見了她下頜上的一抹紅。
墨燭實在不理解,她一個仙尊,為何睡覺也會將自己的臉枕成這般模樣?
而虞知聆回到聽春崖,第一件事就是脫了外衫睡大覺。
耗費了不少靈力修補四殺碑,雖不至於靈力枯竭,但疲累是正常的,尋常修士打坐便能緩和疲乏,可對於她一個過慣了現代生活的人來說,沒什麼比睡上一覺更能讓人身心舒暢的了。
早上離開之時打開的窗戶依舊未關,虞知聆也沒放下床帳。
霞光落進屋內,頎長的身影投映到地磚之上,窗邊出現了一人的身影。
虞知聆蓋了錦被,並未如清晨之時見到的衣冠不整,窗外的少年放下心,翻身跳進屋內。
蛇類最擅長隱匿氣息,墨燭走路悄無聲息,卻並未收起自己的靈力威壓,而虞知聆毫無察覺,一直到他走近了她身旁,她還是沒有動,蜷在錦被中睡得安穩。
墨燭在榻邊半蹲下身,目光在虞知聆的臉上巡視一圈,少年薄唇微抿,眸色漸漸陰沉。
女子垂在榻邊的手腕上,一抹墨青跳入視線。
那玉鐲子實在是顯眼,盤旋在竹節鐲身上的蛇栩栩如生,通體瑩潤,造鐲之人技藝出群,蛇首很小,但蛇瞳卻連瞳仁旁的紋路都能瞧清楚。
這鐲子如何會在她身上,竟然未曾攻擊她?
墨燭抬手,如玉的指節靠近虞知聆腕間的蛇鐲,指腹剛觸碰到鐲身,灼燙感瞬間傳來,他收回手,淡淡望去,瑩白的指腹已經被燙掉了層皮,血水淋漓。
墨燭一揮手將傷痕消掉,心下的疑問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這蛇鐲認她為主了。
竟然認她為主了……
虞知聆毫無知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手腕間的鐲子是什麼,如果知道的話又怎會在他麵前戴上這鐲子?
她怎麼敢在他麵前戴上它的?
墨燭蹲在榻邊看了她許久,此時朝陽已經完全西沉,日光從外傾斜進來,一縷落在虞知聆的側臉上,她的睫毛很長,卷翹濃密,像把小刷子一樣蓋在眼瞼之上。
人還是這個人,卻又不像是過去的人了。
虞知聆給他一種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的感覺。
墨燭緊緊盯著她的臉,目光一寸不移,像是要透過這幅皮相去看清裡麵的魂體,到底是黑還是白。
打開的軒窗忽然被風吹得關攏,碰撞聲讓她嘟囔了一聲,皺了皺鼻頭,也喚回了墨燭的意識。
墨燭深吸口氣,壓住自己的殺心,正準備起身離開,側躺在榻上的虞知聆忽然翻了個身,似乎是熱到了,她踢了踢被子。
錦被掃到床尾的小桌上,將桌上的一卷書冊帶到了地上,風吹而過,翻開了扉頁。
墨燭正要俯身撿起書冊,攤開的書卷上幾個大字格外引人注目。
《反派師尊活命手劄》
墨燭:“……?”
第一行大字:
——首先,想辦法洗白。
接著這行字下麵自言自語回答: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想辦法洗白?
——送點溫暖小點心,說點瑪麗蘇好話?
——不行,虞知聆你清醒一點啊,他是十七歲不是七歲,已經過了吃糖的年紀!
——那完了,感覺洗白不了。
——不想死就還能搶救一下!
——嗚嗚嗚救命啊,還是死了算了,墨團子太恨我了!
……
隻寫了一頁,一頁全是自問自答,話語癲狂毫無順序,字跡潦草淩亂。
墨團子……指的是他?
可洗白是什麼意思?
而最下麵,還畫了個簡筆畫作為結尾。
一條肥嘟嘟的小蛇咬住了一個青衫小人的脖頸,而青衫小人捂住心口,歪著腦袋吐出舌頭,好像是被毒死了一般。
旁邊的圓框裡麵寫了幾個大字:
我死了我死了,最可能出現的結局是,我最後還是死了!
橫豎都是一死,你這逆徒,我要先把你——
逐、出、師、門!!!
墨燭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這麼有來有往。
他見過很多人,卻從未見過她這種……精神狀態這麼奇怪的人。
少年擰了眉頭,目光落在一旁的榻上,卻並未看到一個熟睡的小人,而是對上了一雙烏黑的眼睛。
他可以看到她那雙鳳眼中細碎的光,收起鋒芒看人的時候格外專注,當年他也是被她的這雙眼騙了,自願牽著她的手上了穎山宗。
虞知聆迷迷瞪瞪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墨燭手上的書冊。
墨燭忽然笑起來,壞趣味地想:
啊,她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