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欲言又止。薛蟠入賈府不過幾日光景便與東府幾個紈絝混的熟稔,每日介飛鷹走馬、鬥雞遛狗頑得不亦樂乎。寶釵先前就聽聞薛蟠又同東府的蓉哥兒、薔哥兒去看勞什子的暹羅姐兒,可這話兒卻不好同薛姨媽明說。
腳步聲傳來,卻是薛姨媽的丫鬟同喜快步而來。
薛姨媽略略起身,期盼道“可有蟠兒的消息?”
同喜搖了搖頭,說道“太太,我去前院兒掃聽過,都說大爺與東府的蓉哥兒、薔哥兒去……去了青樓,隻怕這會子吃多了酒,忘了正事兒也是有的。”
“這個孽障!”忿忿罵了一嘴,薛姨媽蹙著眉頭思忖了須臾,轉頭看向寶釵,說道“你哥哥不在,我自己陪客隻怕不妥……左右那儉哥兒與你年紀仿佛,不若女兒……”
寶釵忽而就想起那送來的兩柄緙絲扇麵,心中隱隱有些期待,麵上卻是不顯,隻為難道“媽媽,女兒還要待選,這要是讓宮裡知道,隻怕頭一關就不好過。”
薛姨媽勸道“事急從權,要不是你哥哥是個不靠譜的,何苦勞煩你拋頭露臉?”
寶釵就道“如此……那女兒就隨媽媽招待儉四哥一番罷。”
“好,好。”薛姨媽眉頭舒展。
想著自己與寶釵陪坐,也不算失了禮數。
過了會子,同貴進來稟報道“太太,儉四爺帶著丫鬟朝這邊兒走來了。”
薛姨媽趕忙起身,照了照銅鏡整理妝容,又催道“告訴廚房一聲兒,傳菜吧。”
吩咐了丫鬟去傳菜,薛姨媽與寶釵一同迎將出來。
這梨香院不過二進小院,母女兩個迎出儀門,就見身披皮裘外氅的瀾衫少年,攜著一名丫鬟轉過屏門,朝這邊行來。
薛姨媽是長輩,不好再往前迎,寶釵心下本就漸生微瀾,待見了李惟儉那斯文秀氣中偏帶著一股子銳氣的麵容,頓時心下漣漪陣陣。隻覺那夜船頭燈火下張弓射箭的身影就該是如此麵相。
她極力壓抑著,麵上雖不曾顯露,可到底還是紅了耳根。寶釵迎了幾步,屈身一福“見過儉四哥。”
李惟儉拱手作禮,隨即探手虛扶了,說道“可是薛妹妹當麵?妹妹不用多禮,快快起身。”
寶釵應聲起身,目光觸及那雙清亮的眸子,頓時心生羞赧,抬手掩麵略略偏過頭去。
李惟儉仔細掃量了一眼,但見麵前的女子正直豆蔻年華,身形豐潤,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肌骨瑩潤。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嫵媚風流。
李惟儉心中暗忖,釵黛、釵黛,果然名不虛傳。先前見了黛玉,隻覺小姑娘雖身形不展,卻比西子勝三分;如今見了寶釵,卻一時間不好比較,隻覺春花秋月各擅勝場。
他心思電轉,嘴上已然笑道“早前兒就聽聞薛妹妹、姨媽與我同一日來的府中,今日可算是得見了。”
寶釵強壓住心中起伏,說道“自打知道援手的義士便是儉四哥,哥哥、媽媽就張羅著總要擺酒謝過儉四哥一場,奈何初來京師,人生地不熟總要四下拜訪一番,因是這才拖延到了今日。還請儉四哥莫要怪罪。”
“哪裡會怪罪?妹妹所說我可是感同身受,錯非姨媽將酒宴定在今日,我隻怕還分身乏術呢。”
寶釵笑了笑,讓過身形“儉四哥請。”
“薛妹妹請。”
二人笑著到得儀門前,薛姨媽已然張望了有一會子。李惟儉上前見禮,薛姨媽仔細打量了兩眼,便讚道“這兩日總聽人誇儉哥兒生得芝蘭玉樹,今兒見得了,我可算知道了什麼才是芝蘭玉樹。咯咯,儉哥兒莫要外道,算起來都是自家親戚,咱們又都打金陵來,往後啊,少不得要勤走動。”
“姨媽說的是。”
眾人笑語晏晏,一齊進到後院正房中。
李惟儉褪下外氅交與紅玉,淨了手,便與薛姨媽並寶釵落座。
丫鬟上得了香茗,薛姨媽搶過來親自為李惟儉斟茶,李惟儉連忙推卻,薛姨媽卻道“錯非儉哥兒當日仗義援手,這會子說不得薛家已然遭了難。我斟茶道謝,是應有之義。”
李惟儉隻得應下。
品了兩口香茗,薛姨媽說起當日情形,頓時不勝唏噓。她本就是深宅婦人,若非丈夫過世,又哪裡會頂門立戶、拋頭露麵?
李惟儉勸慰道“姨媽莫要多想,當日便是我不出手,那巡檢司的兵丁盞茶光景也到了,姨媽與薛妹妹總會化險為夷。”
薛姨媽就道“都說近來世道有些亂,素日待在金陵還不覺得,這一出來才知所言不假。哎,不說這些煩心的。今兒借了廚房,我讓自家的廚娘露了一手,待會子儉哥兒可得好好嘗嘗,保準兒是地道的金陵風味兒。”
“出來月餘光景,倒是極想家鄉口味兒,今兒托了姨媽的福,算是得償所願了。”
薛姨媽笑道“儉哥兒真會說話,無怪這般年紀就中了秀才。待過了秋闈,我看便是舉人也是手到擒來。”
“哈哈,那我就借姨媽吉言了。”
席麵流水般上來,的確是金陵風味。
糟鵝掌鴨信、大煮乾絲、文思豆腐、三套麻鴨、清炒蝦仁、蟹粉獅子頭、荷葉夾鍋燒肉、鹽水鴨。另有爽口的拌蘿卜絲與豆芽兒。
這十道菜明顯用了心思,旁的不說,單是那糟鵝掌鴨信、大煮乾絲、文思豆腐極費工夫。
酒是薛家自金陵帶來的梅子酒,略略溫熱了,用來佐餐極佳。
酒水斟滿,薛姨媽並寶釵感念李惟儉援手,三人共飲了一杯。薛姨媽便催著李惟儉品嘗菜肴。
李惟儉挑了幾樣入口,薛姨媽便追問“如何?”
李惟儉指著那糟鵝掌鴨信道“此味最佳!”
薛姨媽臉上現出一絲自得之色,笑道“不滿儉哥兒,這糟鵝掌鴨信用的是我薛家的做法兒,旁處可尋不得。若是得了儉哥兒的意,待回頭兒我抄了方子與儉哥兒。”
“那就多謝姨媽了。”
酒宴上,李惟儉推杯換盞,多是與薛姨媽在說著。他兩世為人,見識遠超尋常人,說起一些典故,惹得薛姨媽不停追問,繼而感歎連連。
李惟儉偷眼觀量,一旁的寶釵卻始終默不作聲,偶爾視線觸碰,她又好似燙了手一般緊忙閃躲過去,麵上冷若冰霜,偏生紅了耳根。
他心中極為怪異,暗暗思忖,莫非因著英雄救美,寶姐姐便芳心暗許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