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李惟儉一身月白春衫迎將出去,遙遙便見李紈領著賈蘭進得門來。
多日不見,大姐姐李紈一身淺蘭色竹布褙子,月白色立領小襖,同色布裙,除卻頭上幾支珠釵、絹花,素淨的讓人憐惜。
李惟儉笑著上前招呼過,引著李紈與賈蘭進得屋中。這會子時辰尚早,李惟儉便打發紅玉、琇瑩、香菱三個丫鬟去到廚房裡催著上菜。
晴雯伺候著上了茶水,李惟儉便笑著說道“來京師一晃兒月餘光景,我想著一直不曾與大姐姐好好說過話兒,便乾脆置辦了酒宴。今兒咱們姐弟好生說說話兒。”
蘭哥兒年歲還小,早被丫鬟、婆子領到一旁耍頑,李紈噙著笑意道“自家人何必這般外道?那廚房也是慣會捧高踩低的,儉哥兒交際拋費不菲,總要節省一下才是。”
“哈,”李惟儉說道“大姐姐確是錯了,豈不聞府中早就傳遍了,說我李惟儉早已發跡?”
李紈肅容,連忙問道“正要問儉哥兒呢,這兩日裡傳得風風火火,都說儉哥兒發跡了……這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說來話長……”李惟儉當下便將這月餘謀劃一一說將出來。
李紈凝神傾聽,先聽得李惟儉拋費大筆銀錢又是造水泵又是打井的,不由得有些暗暗擔憂;跟著又聽得打出甜水來,得聖人垂青,生生劃撥了一成股子,李紈不由得神清氣爽。
老話兒說,長兄如父、長姐如母,刻下李紈看向李惟儉,目光中頗有些欣慰與欣賞。
李惟儉頓時被看得老大不自在,彆扭道“大姐姐為何這般看我?”
李紈笑著道“自家兄弟出息了,我還不能看看了?”
李惟儉好一陣無語,思量了下,乾脆自懷中掏出文契輕輕推到了李紈麵前。
“大姐姐且看。”
“這是——”李紈拿起來仔細瞧過,頓時麵色凝重起來“——儉哥兒,這是怎麼話兒說的?這股子我不能要!”
“彆急,”李惟儉道“——這股子是給蘭哥兒的,大姐姐不過是暫時代為掌管。我這做舅舅的,總得給蘭哥兒置辦些家業。”
“那也太多了——”
李惟儉打斷道“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玩意,大姐姐又何必在意?再說這不過是一分股子,我手中可還剩下九分呢。不衝旁的,隻衝著當日大姐姐衣不解帶的照料,我送些股子給蘭哥兒怎麼了?”
“這——”李紈輕咬下唇,猶疑不已。
自賈珠過世,李紈院兒中的人或死、或散,婆婆王夫人每每冷臉相對。錯非老太太可憐她孤兒寡母的不容易,這日子隻怕愈發艱難。
李紈雖性子綿軟,卻是個聰慧的。朝中局勢雖一知半解,可看榮國府內情卻知,這會子隻怕是要盛極而衰了。
都道富貴傳家三世而亡,如今賈家已過四世,這天下豈有久盛不衰之理?
因此李紈便悄然積攢家業,為著自己,也為著蘭哥兒,能在來日大廈將傾之際有些銀錢防身。
素日裡,李紈極為節儉,迎來送往也不過撿著便宜、有寓意的。待李惟儉入京師,李紈態度自是不同。
養在身邊兒一年,她可是拿李惟儉當自家親弟弟看的。因是這才極為大方,當日就送來了二百兩銀錢。
此事傳將出去,那王熙鳳很是說了一番怪話,隻道李紈遠近有彆,從未將自己當賈家人。
李紈聽過了也不在意,左右她與王熙鳳不過是點頭之交。
不曾料想,月餘光景儉哥兒竟折騰出這般家業來!
如今更是將一分股子平白奉送。說的好聽是給蘭哥兒的,可李紈心中哪裡不知,這分明是李惟儉知恩圖報之舉?
這份家業李紈自然想要,可思忖了下還是要拒絕。
“儉哥兒——”她將契書又推回來。
不待其開口說後續,李惟儉起身身子前傾,探手越過桌案推在契書上,因著麵上急切,竟將那文書徑直塞在了李紈手中。
“大姐姐,你再推卻可就是不拿我當親弟弟了。大姐姐莫非要我跪下來求你不成?”
一雙灼熱的手緊緊握住其雙手,李紈心下動容,不禁紅了眼圈兒,歎息著連連頷首“好,好,我收下就是了。儉哥兒……真真兒是出息了啊。”
李惟儉見其不再推拒,這才麵上露出笑容。忽覺急切間握住了李紈的雙手,心下稍稍異樣,隨即麵不改色笑著收了雙手,說道“這才對。一家人就莫說兩家話。我看蘭哥兒是個伶俐的,說不得來日金榜題名,我這當舅舅的還要指望蘭哥兒提攜呢。”
李紈又是頷首,起身道“帶蘭哥兒來。”
奶婆子趕忙將賈蘭領了過來,李紈紅著眼圈訓道“蘭兒,日後好生孝順你舅舅,若有忤逆,我這當娘的可不容你!”
李惟儉哭笑不得“大姐姐這是作甚?蘭哥兒才多大?”隨即又衝奶婆子道“莫要嚇著蘭哥兒,快帶下去耍頑罷。”
待重新落座,李惟儉說起了閒話,李紈收拾了心緒,不由得感慨萬千。
自賈珠過世,李家不過派了兄長過來吊唁一番,此後母親偶有家書,除此之外再無聯係。她上頭兩位兄長都是先前的原配夫人所出,年歲差的有些多,與她素日也不親近。
萬萬不曾想到,當日閨閣裡一時心善,結果就得了這儉哥兒的好兒!
這會子李惟儉房中幾個丫鬟提著食盒進來,算算不過八樣菜肴,卻勝在精巧。除去金陵風味,竟還有韭黃、蒜薹、小白菜、黃瓜這般鮮嫩的新鮮溫泉菜,可見李惟儉是下了心思的。
李紈一問,李惟儉就笑著道,是昨兒下晌見有賣溫泉菜的,乾脆買了半車回來。除去置辦了這一桌,其餘的算是給各房的添菜了。
“儉哥兒真是有心了。”李紈沒口子的讚著。
幾樣菜肴逐個試過,因著心緒極佳,她還喝了幾盅桂花稠酒。也是因此之故,那槁木死灰般的麵色便逐漸紅潤起來。
席間看著李惟儉侃侃而談,李紈隻噙著笑聽了,時而附和一嘴。心中卻開始胡亂思忖。當日儉哥兒不過剛到自己腰間,不想一晃兒就這般大了。生得芝蘭玉樹,隻怕再過二年就要高自己一頭了。
到那會子也不知會便宜了誰家的姑娘……她忽而心生不舍,想著若是儉哥兒成了家,隻怕再沒這般把酒對飲的時候了吧?
這一場酒宴,自申時足足吃到了酉正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