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不禁暗自得意,黛玉卻心下惱了,開口解圍道:“儉四哥每日家操持家國大事,又哪裡得空思忖這些風花雪月?待會子儉四哥多飲兩杯就算暖身子了,這聯句,不若我來代勞?”
李惟儉拱手笑道:“有勞林妹妹。”
黛玉輕挪蓮步,不過三兩步便笑盈盈停下來,轉身道:“有了……寶鏡雕紋姿弄影,淒涼惹儘,燈瘦闌珊夜。”
“好句。”李惟儉笑著讚道。一眾人等也紛紛稱讚,那寶玉更是發了癡,反複念叨著‘燈瘦闌珊夜’,隻覺黛玉才情高絕,卻忘了方才黛玉回護李惟儉之意。
眼見黛玉小臉兒凍得通紅,李惟儉擔心再病了,因是說道:“外間寒涼,我方才看戲班子入了府,不若咱們一並去瞧瞧?”
此言頓時惹得眾人附和,隨即朝著前頭山水樓行去。
隻略略對視一眼,黛玉哪裡不知李惟儉愛護之意,隻覺套子裡的雙手愈發溫暖。不由得暗忖,儉四哥方才推說聯不出好句,隻怕是不想與寶二哥好似孩童般玩弄文字。實則論才情,單是那句‘我是人間惆悵客’,方今之世又有幾人可比?
旁人奚落,儉四哥寵辱不驚,渾不在意,她卻是小心眼兒的,哪裡容得下旁人胡亂奚落儉四哥?
這心下想著,不覺便綴後了幾步,待醒過神來時,卻見湘雲領著三春、寶玉嬉鬨著竟走遠了,儉四哥不知何時悄然隨在自己身旁。
黛玉沒來由的臉色愈發紅嫩,偏了頭,不敢看過去。
鞋子踩在殘雪上,吱吱作響。又有遠處樹掛積雪被風吹得飄灑而下,李惟儉禁不住道:“風戲殘雪——”
黛玉不禁脫口輕聲道:“——念君心暖”
言罷恍然,黛玉頓時臉麵愈發羞紅。見李惟儉笑吟吟看過來,黛玉連忙悶頭快行兩步。
這般言語太過直白,怎地竟脫口而出了?真真兒是不應該。
不片刻,眾人到得山水樓裡,一樓果然戲台布置齊整,湘雲的生兒,大家讓她先行點了幾折,又紛紛各自點了,便去到座位上等著看戲。
李惟儉本心想與黛玉、迎春說說話兒,奈何身邊兒史纕、史穰好似門神一般,趕都趕不走,隻得耐著性子跟著兩兄弟說些有的、沒的。
不片刻保齡侯夫人到來,丫鬟流水般送上茶點、瓜果,此番保齡侯府果然下了本,連那新開園的暖棚甜瓜每桌都送了一碟來。
方才眾人在花園中遊逛,有丫鬟、婆子照應著,自是不拘小節。刻下入得樓裡,中間便擺了屏風略作遮掩。女眷那頭兒,自有保齡侯夫人與王熙鳳照應著;這邊廂則是李惟儉、史纕、史穰、寶玉、賈環、賈蘭。
這史纕、史穰都是儒學出身,李惟儉雖也能說得上話,卻心下不耐。反倒是賈蘭與二人相談甚歡。剩下賈環埋頭吃喝,寶玉頻頻朝屏風那頭觀望。李惟儉乾脆抱胸觀戲。
有道是‘玉樓高處唱屠蘇,舞袖飄飄飛樓間’,許是用了心思,李惟儉還真聽出幾分韻味來。
奈何昆曲實在太過雅致,沒一定的文學底蘊全然聽不懂,是以如今隻在權貴、士大夫之中流傳,遠不及徽班的勢頭。
待到得下晌,寶玉心中念著姐姐妹妹,枯坐愈發無聊,因是起身托詞‘更衣’,便出得山水樓朝外間行去。
一旁的賈環眼珠亂轉,摸了摸懷裡藏著的大號爆竹,緊忙將一塊桂花糕咽下,捂著肚子便道:“誒唷,不行了不行了,我先出去一趟。”說罷起身也捧腹而走。
寶玉隨行自有丫鬟,那賈環卻不曾帶,史纕緊忙要打發丫鬟隨行,賈環心中藏著奸,哪裡敢讓丫鬟跟著?隻胡亂擺了擺手,便一溜煙兒的沒了蹤影。
李惟儉看在眼中,哪裡不知賈環心思?正覺看戲煩悶,乾脆也起身道:“飲多了茶水,我也去更衣一番,二位世兄稍坐。”
史穰起身道:“世兄稍待,我這就叫丫鬟引路。”
李惟儉便笑道:“前有寶兄弟、環兄弟,還怕尋不著地方?不用了。”說著又按了下賈蘭的腦袋:“少吃些甜食,小心齲齒。”
賈蘭咧嘴笑了,頓時露出缺了門牙的漏風嘴:“舅舅放心。”
李惟儉信步而出,臨出樓前回首觀量一眼,卻見女眷坐席裡,二嫂子王熙鳳不知何時早已離去。
卻說寶玉出得山水樓,忽見林中兩隻錦雞嬉戲,頓覺有趣,因是領了丫鬟乾脆進林中觀量錦雞嬉鬨。
過得須臾,賈環追將出來,卻哪裡尋得見寶玉身形?依稀記得茅廁便在左近,這廝便快步尋了過去。到得鬆香館,隱約聽得內中有人言語,賈環便斷定必是寶玉。當即取了火折子吹燃,掏出大號爆竹點了引線,隨即胡亂丟過牆去,繼而扭頭就跑!
跑出去幾十步,待繞過百花亭,方才聽得一聲巨響。賈環頓時掩口大笑不已,心下暗忖,這下就算炸不死寶玉,也得將寶玉嚇個好歹!
忽聽腳步聲漸近,賈環連忙矮身藏在亭下,直到腳步聲走遠,這才一路瘋跑著回了山水樓。他卻不知,方才過去之人正是李惟儉。
李惟儉聽得炸響,先是快行幾步想著瞧個樂子,繼而又放緩腳步……他又不欠寶玉的,去得早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思忖間到得鬆香館前,便聽得內中王熙鳳罵道:“沒用的東西,可見平日裡是白養了你!”
隨即便有小丫鬟委屈道:“二奶奶,我……我實在撐不住。不然我去叫了平兒姐姐來吧?”
李惟儉心下愕然,怎地內中是王熙鳳?
他咳嗽一聲,內中聲響頓時一滯,王熙鳳氣哼哼問道:“誰在外頭?”
“可是二嫂子?我是李惟儉啊。”
“啊?”王熙鳳聲音頓時為之一變:“天可憐見,幸而來的是儉兄弟。方才也不知哪個瞎了心的丟了爆竹進來,我起身一時不查,扭了腳踝,這會子吃疼的緊。勞煩儉兄弟去叫平兒來,我這小丫鬟年歲小、氣力不足,扶著我站穩都難。”
李惟儉四下看看,便見果有丫鬟朝這邊查看。緊忙招招手,到得近前方才認出,竟是湘雲身邊兒的丫鬟翠縷。
翠縷緊忙入內幫手,半晌與那小丫鬟方才扶著眉頭緊蹙的王熙鳳行了出來。
李惟儉在茅山兩年略略學過岐黃,隻觀量兩眼,見王熙鳳右足不敢粘地,頓時擺手止住:“且慢,二嫂子,你這情形看著不是扭傷,倒像是骨折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