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節瞥向李惟儉,便見其麵色如常,嚴希堯笑著繼續說道:“那巴多明早早招了供,非但此番,先前還給羅刹國傳遞過軍情,傷了忠勇王的火箭,也是其摸不清東風火箭模樣,乾脆在鬨市買了個竄天猴糊弄羅刹國銀錢,不想羅刹國轉頭就將此物送與了準噶爾。”
“聖人如何說?”李惟儉殷切問道。他這點兒伎倆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老狐狸嚴希堯,因是方才被嚴希堯點破,李惟儉也不曾在意。
嚴希堯笑道:“還能如何?自是怒不可遏。”略略品了口香茗,說道:“此番寧國府算是遭了殃。不過聖人雖大怒,卻一時半會不會發落寧國府,隻待王子騰奏書。”
李惟儉略略失望,說道:“有青海大勝,聖人如何還會束手束腳?”
嚴希堯道:“聖人就是這般性子,如之奈何?複生也莫急,我斷定那王子騰必不會為寧國府張目。”
金陵四大家,外人都說是同氣連枝,實則各有算計。王子騰依仗賈家的勢平步青雲,如今為九省都檢點,奉旨查邊,隻待功成便會入閣。說白了,此人就是用賈家親兵的血染紅了官袍。
當此之際,眼看便能入閣,又怎會因著作死的寧國府搭上自己前程?
李惟儉心下大定,道:“這般說來,寧國府倒了?”
“本就是塚中枯骨,不必在意。”嚴希堯道:“十餘年臥薪嘗膽,聖人又不是個大度的,加之忠勇王因此受創不輕,聖人此番哪裡會放過寧國府?”
李惟儉思忖著問道:“老師以為,寧國府之後,聖人心中怨氣還剩幾分?”
嚴希堯幽幽道:“聖心難測,天威更難測。”眼見李惟儉蹙眉不語,嚴希堯便道:“複生可是擔心族姐受牽連?”
“是。老師也知,大姐姐與我有大恩。”
嚴希堯便笑道:“這有何難?以複生今時今日之能,隻消上書求肯,不過是孤兒寡母,聖人看在複生顏麵上又怎會為難?”
李惟儉眨眨眼,心下腹誹:老師,你先前可不是這般說的。
卻聽嚴希堯又道:“此番複生任勢借力,行謀算而不沾煙火氣,足見心智已成。複生矢誌實學,一心做事,卻也該知曉官場之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既有這般謀算之能,為師也就放心了。”
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道:“老師攛掇學生對付賈家,莫非隻是查看學生之能?”
嚴希堯卻正色道:“順手為之……聖人多謀少斷,不如此如何剪除四王八公?”
得,敢情忙活倆月白算計了。李惟儉自行反思,好似自己身在此山,不知全貌。似乎自己的能為比想象的還要重要些?便是他日樓塌了,以自己之能也能求得恩典,將大姐姐、二姐姐一並搭救了?
嘖,早知如此又何必做這惡人呢。
心下懊惱,卻並無後悔之意。他此番不過是借力任勢,若賈蓉不生出謀算自己的心思,又怎會中了此計?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生下賈蓉這般蠢貨,活該賈珍倒黴。
此時便聽嚴希堯道:“且那秦氏死的不明不白……到底是宗女,莫說是聖人,便是太上心下也惱急了。此時謀算寧國府,正當其時。”
師徒二人說過寧國府之事,轉而又提及攤丁入畝。陳宏謀極力推行此策,奈何阻力頗多,近日稟明聖人,先行在直隸施行,待無誤方才推行天下。
略略盤桓了一個時辰,眼見臨近晚飯當口,嚴希堯要留飯,李惟儉緊忙尋了個由頭逃之夭夭。
回得自家,正好在角門撞見尤老娘。那尤老娘滿麵堆笑,奉承了幾句,方才回轉自家。李惟儉心下納罕,一路行到後宅,到得正房裡眼見紅玉、傅秋芳都在,便問道:“那尤安人又來家中何事?”
紅玉便道:“正巧老爺回來了,姨娘何不請老爺拿主意?”
傅秋芳就道:“方才尤老安人過來略略坐了,提及京師中有一新股子發行,名為山西煤礦股。據聞乃是山西官府所推行,如今已探明三處煤礦,隻待募得銀錢,便要開采煤炭。說是遠勝西山煤礦十倍……”
晴雯伺候著李惟儉淨了手,李惟儉便笑道:“這倒是沒錯,山西盛產煤礦,說誇張些隨意掘開二尺,便能見到煤礦。”
“果真?”傅秋芳思忖道:“老爺也知,咱們家中尚有三分水務股子,二分西山煤礦股子,二分西山水泥務股子,二分樂亭鐵務股子,每年出息刨去用度還能剩二十餘萬兩銀錢。這幾年積攢下來,庫房裡足足攢下五十幾萬。
妾身便想著,這銀錢留在家中不過是死物,不如再尋旁的營生生發一番。”
李惟儉笑著讚道:“秋芳想的不錯,不過山西距京師千裡迢迢,又有大山阻隔,就算遍地是煤,又如何運到京師啊?”
傅秋芳訝然道:“老爺是說此事不妥?”
“大為不妥,除非——”除非修通了鐵路,否則運輸成本能突破天際,又如何爭得過西山煤礦?
傅秋芳也不曾追問,隻長出了口氣道:“老爺既如此說,那此事便就此作罷。”
晴雯回轉身形納罕道:“說來也奇,那尤老安人怎地來家中推銷股子了?”
紅玉便笑道:“還能如何?從前都是靠著寧國府過活,如今寧國府攤上了官司,今兒邸報上不少言官攻訐寧國府欺男霸女,眼看就是牆倒眾人推。尤老安人沒了生計,可不就要另尋出路?”
此言一出,傅秋芳與晴雯連連頷首,晴雯就道:“那尤老安人恨不得將自家兩個姐兒推到四爺身前,往後還是少往來的好。”
說罷還乜斜著瞧了李惟儉一眼,李惟儉施施然落座便笑道:“怎地又看我?我可是對那二位敬謝不敏。”
傅秋芳便笑道:“老爺雖也貪花,卻算得上潔身自好。晴雯,往後不可再跟老爺使小性子了。”
晴雯就氣惱道:“姨娘方才還說此事呢,這會子反倒來充好人,卻成了我的不是了。罷罷罷,左右我不過是個丫鬟,這事兒自有主母著急,哪兒有丫鬟著急的道理?”
琇瑩便打趣道:“晴雯姐姐,瞧伱這樣子,哪兒像是丫鬟啊,說不得過幾日就開了臉兒了。”
晴雯三月裡生辰,正好及笄。私下裡雖不曾說明,卻早盼著過了生日便被四爺納入房中了。此時被憨憨戳破,頓時麵上羞惱,追著琇瑩好一番打鬨方才停歇下來。
這日彆無他事,李惟儉卻留了心,轉天便尋人掃聽那山西煤礦股子事宜。這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山西煤礦雖有官府入股,可官府卻隻以地皮入股,餘下的都是一家光泰行商號在操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