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心下憋悶,有心責怪賈璉竟不告訴她,又恐被其嘲諷不知禮教。心下又暗忖,方才那會子王夫人雖麵上不動,隻怕心下躍躍欲試,老爺方才又與其鬨過一遭,不得旁人提醒,說不得待會子就鬨出笑話來。
這般也好!爵位、承嗣都落在大房頭上,來日自己掌家也算理所應當。依著姑姑心性,隻怕早晚要翻臉。既然如此,她王熙鳳又何苦此時熱臉去貼冷屁股?
因是鳳姐兒便囑咐道:“既如此,咱們做小輩的,待會子一切但憑老太太做主就是,不好胡亂開口。”
賈璉如坐針氈,他打發了王熙鳳派到身邊的小廝,隻留了個心腹,生怕這會子多姑娘尋來,鳳姐兒再打翻了醋壇子,可就不好收場了。
心下不耐,忽而生出一計,因是攬住鳳姐兒肩頭道:“伱腳可好些了?”
鳳姐兒頓時肝火上升,大事當前這位二爺還想這些有的沒的,因是惱道:“沒好,方才又扭了一下。二爺實在忍不住,自行去尋小廝出火吧。平兒,推我回去!”
當下平兒暗笑著推鳳姐兒離去,賈璉裝作悵然若失,待其走遠趕忙湊到窗前觀量,見其果然不曾回返這才長出一口氣。
又等須臾,簾櫳挑開,來的果然是多姑娘!賈璉因笑著上前上下其手:“好人,你可算來了!”
多姑娘假意推拒,道:“二爺還說呢,迎麵兒撞見二奶奶,我好生沒嚇死!”
“提她作甚?便是瞧見了也有我護著,她能奈你何?”
說話間賈璉胡亂動作,擁著多姑娘滾上床榻,大動亂嚷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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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兒。
賈赦、邢夫人自覺承嗣在即,想著那族田、莊子眼看到手,邢夫人便又小意了幾分。
說過填補虧空,邢夫人便道:“依著我,那私學不辦也罷。家中子弟有幾個正經進學的?叔公也不過是虛應其事,聽說這幾年隔三差五才來一回,賈瑞沒死時都是賈瑞在照看。那賈瑞又是個不學無術的,哪裡看顧得了私學?”
賈赦沉吟道:“婦人之見,老叔公德高望重,不堵住他的嘴,這承嗣一事還有的說道。”
“原是如此。”邢夫人便忿忿道:“他年歲也高了,說不得什麼時候便去見兒、孫,到時再裁撤了私學也不遲。”
大老爺賈赦竟然大點起頭:“此事宜緩不宜急,往後再看吧。”
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想著自己身為族長,這往後即便是二房掌家又如何?家中事務,他大老爺自可一言而決。老太太若敢反駁,他直接搬出宗法來。嘿,璉兒陽奉陰違,鳳姐兒潛從二房,到時自己一應料理了,管教兒子、媳婦服服帖帖——誒?
大老爺忽而想起賈璉來,又思忖了一番承嗣之事,旋即拍案大驚:“壞了,這承嗣一事隻怕要落在璉兒頭上了!”
“啊?怎麼扯到璉兒頭上了?”
大老爺撫須道:“這宗子傳承,從來都是往下不往上,講究個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前頭可是珍哥兒承嗣,我為珍哥兒大叔,可不就要落在璉兒頭上了?”
“這——”
邢夫人麵色驟變,隻覺竹籃打水一場空。賈璉向來陽奉陰違,又有個隻跟二房親近的鳳哥兒,原本就不大聽話,倘若再得承嗣,隻怕就愈發不聽他們的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
“慌什麼?”大老爺思忖道:“璉兒到底年輕,往後這族中事務,說不得要我來掌總。再者,此番承嗣,那鳳哥兒還能與二房親近?”
邢夫人思忖一番,王夫人掌家,賈璉承嗣掌宗族,還真真兒就分庭抗禮。往日因著老太太偏向二房,這才讓二房掌了家,那鳳姐兒又是個有誌向的,哪裡甘願一直附王夫人尾翼?
大老爺又道:“不論如何,總算是肉爛在鍋裡,便宜不了二房。”
邢夫人鬱鬱點頭。這承嗣在繼子手裡,哪兒有在自己手裡來的方便?鳳姐兒又是個有手段的,往後這族產的便宜可不好占。心下惋惜不已,忽而又想,自己小門小戶的不知宗法,那王夫人……隻怕也不見得清楚?
自己沒得好處,總要讓二房出個醜才是!邢夫人心下大動,附耳道:“老爺,你說弟妹可知是璉兒承嗣?”
大老爺賈赦蹙眉道:“怕是知曉吧?”
邢夫人低聲道:“我卻以為不見得!方才榮慶堂中商議承嗣一事,弟妹那念珠時快時慢的,不定打的什麼心思。我看啊,說不得還謀算著讓二弟承嗣呢。”
大老爺先是頷首,繼而瞥見邢夫人麵上得意神情,倒吸一口涼氣道:“你是說——”
邢夫人起身道:“不如妾身過去看望一番。”
二房方才出了醜,老爺賈政不是躲去了夢坡齋,便是去尋了趙姨娘。若不得外人提醒,說不得還真會鬨出笑話來。大老爺賈赦聞弦知雅意,嘿然道:“不錯,挨了兩棍子,妯娌之間總要看望一番才是。”
二人定下計議,邢夫人旋即點了丫鬟、婆子隨行,朝著後頭王夫人院兒尋去。
此時王夫人房裡,王夫人栽在炕上,探春、寶釵方才伺候著塗抹了棒瘡膏,薛姨媽陪坐一旁忍不住怨懟道:“姐夫也是太過狠心,不過是小兒輩胡鬨,何至於動這般大肝火?”
兒大避母,見王夫人穿好衣裳,此時丫鬟方才引著寶玉入內。
“母親——”
寶玉湊上來關切,薛姨媽順手便將寶玉摟在懷裡,撫其背道:“寶玉這般孝順,哪裡就比旁人差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子弟讀書明理就是了,犯不著寒窗苦讀,去求著改換門庭。”
薛姨媽心中,巴不得寶玉越廢物越好,由此聲名狼藉,尋不到可心人家女子,自要退而求其次選自家寶釵。
寶姐姐胸懷青雲之誌,自是彆有念頭,因是說道:“媽媽這話雖不錯,可寶兄弟也須得讀書奮進了,不然姨父看不順眼,焉知不會有今日之厄?”
一旁探春鼻觀口、口觀心,一言不發。她這庶女,此時不拘說什麼都是錯兒,莫不如閉口不言。
王夫人念及大姑娘叮囑,加之方才賈政發飆,扯過寶玉淚眼婆娑道:“我的兒,你往後不拘是裝的還是真心,總要做出個樣子來。你如今年歲也大了,不好再與姊妹、丫鬟打混。
方才老太太發了話,往後去了金台書院,凡事多留個心思。這外間人心隔肚皮,一個不好人家就把你害了。”
寶玉嗚咽不已,隻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卻也知再難改易,因而說不出話來。
寶姐姐暗自歎息,心下愈發不忿。她薛寶釵就隻能選這般人物為夫君?憑什麼?且這般人物還有個出身、才貌都高於她的黛玉在爭,憑什麼?
門第禮教,家世出身,樁樁件件寶釵都知曉,倘若沒人比照也就罷了,偏生有個白手起家的李惟儉做對比。此時早已悔之晚矣,寶姐姐心下便隻剩下了不甘。
此時外間丫鬟打了簾櫳,叫道:“二奶奶來瞧太太了。”
過得須臾,平兒推著鳳姐兒到得暖閣裡,自是一番噓寒問暖。薛姨媽再不好抨擊賈政,隻略略陪坐了,眼見王夫人並無大礙,便起身領著寶釵告辭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