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老祖宗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寧可跪死了也不起!”
王夫人已然黑了臉,起身嗬斥道:“孽障,聖人金口玉言,豈是你說否了就否了的?再胡亂嚼舌,我定將此事告知老爺!”
一提起賈政,寶玉頓時嚇得一哆嗦,旋即想起賈政此時在外為官,過年都不曾回返,因是心下少了幾分畏懼,梗著脖子道:“太太要告就告,隻消留著林妹妹,老爺就算打死我也認了。”
“荒謬!”王夫人氣得渾身哆嗦,緊忙吩咐道:“還看著作甚?把這孽障攙起來送我房裡去!”
當下便有王夫人的丫鬟過來要攙扶寶玉,那寶玉卻發了性子,起身胡亂掙脫開,眼見軟榻上的賈母無動於衷,乾脆一咬牙,狠心自脖頸扯下通靈寶玉來,高高舉起狠命摜在地上:“什麼勞什子,我不要也罷!”
啪——
通靈寶玉摔在地麵兒上,瞬間摔了個粉碎!
王夫人怔了怔,忽而跌跌撞撞撲上來,舉手便抽打寶玉:“孽障,你何苦摔那命根子啊!如今碎了去,這叫我如何與老爺交代啊!”
王夫人哭嚎不已,薛姨媽也緊忙過來勸慰,寶玉卻梗著脖子哭泣不已。
端坐軟榻上的賈母一直眉頭緊蹙,此時掃量了一眼地上那摔得粉碎的玉石,忽而悠悠道:“碎了就碎了吧,先前不是還有幾個嗎?尋一個再給寶玉掛上就是了。”
王夫人頓時止了哭嚎,連薛姨媽也愕然看向賈母。
王熙鳳就在一旁觀量著,眼見二人麵上驚愕,心下便好似三伏天吃了井水鎮過的西瓜一般,舒爽無比!
心道儉兄弟果然好手段,前番便讓太太灰頭土臉,如今更是讓老太太當眾揭了太太臉麵!
王夫人回過神來,趕忙朝著賈母跪伏下來:“老太太,兒媳可不曾糊弄老太太啊,那通靈寶玉的確是——”
卻聽賈母打斷其話語道:“真也好、假也罷,又有什麼乾係?我往常就想著,寶玉天生了這等奇物,隻怕未必是好事兒啊。如今通靈寶玉碎了,寶玉不是一樣好端端的?說不得沒了此物依仗,往後寶玉也能沉下心來用功讀書,來日也好光大咱們家門楣。”
王夫人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接話,賈母一番話語落在寶玉耳中,寶玉隻覺老祖宗再不疼惜他了。
因是愈發癲狂,甩開膀子掙脫了薛姨媽,扭身朝外就跑。
王夫人唬得跌坐地上,手指著寶玉身形道:“我的兒啊……快,快去追寶玉!”
彩雲、玉釧兒與襲人等口中叫著‘寶二爺’‘寶玉’,急忙小跑著綴了上去。王夫人更是氣急攻心,眼睛上翻,‘額’的一聲倒伏在地。
“姐姐!”
“太太!”
一眾人等紛紛上前,王熙鳳也湊將過來,眼見王夫人麵上慘白,卻不知此番是真暈過去了,還是不知如何答話裝暈過去了。偷眼掃量老太太,便見老太太蹙眉凝實過來,好半晌才開口道:“都圍著作甚?還不快去叫太醫!”
王熙鳳緊忙吩咐道:“來人,快去將太醫都叫來!”
琥珀應了,急急忙忙往外尋去,霎時間榮府亂成一鍋粥,王熙鳳先扶著賈母去了暖閣,又出來打理事務自是不提。
……………………………………………………
“……欽哉。”
旨意宣讀過,黛玉叩拜道:“民女林黛玉,叩謝天恩。”
紫鵑、雪雁緊忙將其攙扶起來,一旁的張宜人笑著打趣道:“我的兒,此番可算對了你的心思?”
“乾娘~”黛玉麵上羞紅,抬手遮麵,引得張宜人笑個不停。
黛玉垂螓首上前接了聖旨,聽戴權道賀,黛玉緊忙屈身還禮,又回頭看向紫鵑。紫鵑尋了銀票正要上前,卻見胡言芳早已上前,將兩枚碩大的銀元寶塞在了戴權手中,口中生澀道:“勞煩戴公公走一遭,些許茶水錢不成敬意。”
戴權麵上笑容不變,說道:“胡公子客氣了。既是大喜之事,老奴就卻之不恭了。哈哈哈,聖人還等著老奴交差,老奴就不多留了。張宜人、胡公子、林姑娘,少陪了!”
胡言芳緊忙抬手一引,生硬道:“如此,小生送戴公公。”
當下黛玉這位便宜二兄引著戴權往外而去,內院裡隻餘下張宜人與黛玉這對兒乾親。
張宜人過來扯了黛玉的手兒道:“這聖旨須得好生存放了,旨意既然下了,這婚事總要提上日程。回頭兒讓你乾爹尋了竟陵伯商議一番,三媒六聘、三書六禮,再定下良辰吉日讓竟陵伯八抬大轎將玉兒抬了去,如此也就算圓滿了。”
黛玉在胡家不過總計待了十幾日,卻極得張宜人喜愛。她又素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因是這會子紅了眼圈兒道:“還不曾在乾娘跟前兒孝順過幾日,不想轉眼便要出閣……女兒心下總是有些不舍。”
張宜人拍著其手笑道:“傻孩子,於咱們女子而言,還有什麼比一樁好姻緣更要緊的?伱與竟陵伯情投意合,那竟陵伯又是個又能為的,若遲遲不嫁過去,說不得旁人請了聖人指婚,到時候哪裡還有後悔藥可吃?”
黛玉歪頭低聲道:“儉……他才不會呢。”
張宜人探手刮了下黛玉的鼻尖,說道:“瞧瞧,嘴裡說著舍不得我,心下說不得早就盼著嫁過去呢。”
黛玉頓時嗔道:“乾娘~”
“好好好,不說這個了。”張宜人道:“你乾爹一直待在清水衙門,家中並不富裕。早前我與你乾爹便計算了,待玉兒出嫁,總要湊個三千兩的嫁妝來。”
黛玉頓時急了:“乾娘,不必如此的。”
張宜人卻道:“這你就彆管了,這乾親雖是因著竟陵伯求肯,可我與你卻是真心實意,做不得假的。你父母不在,我這做乾娘的可不就要管著你婚嫁?”
黛玉眼見勸說不得,隻覺心下熨帖之餘又酸澀無比,頓時紅著眼圈兒哭了出來。
“好生生的怎地哭了?”張宜人探手將黛玉攬在懷中,一邊廂輕輕拍打著黛玉背脊,一邊廂卻蹙眉道:“隻是有一樣,你雖嫁了過去,卻到底差著年歲,總要再過三五年的再琢磨孩子的事兒。”
黛玉頓時羞得抬不起頭來,隻悶在張宜人懷中嗔道:“乾娘再說我可沒臉見人了!”
張宜人咯咯笑道:“男婚女嫁的事兒,誰都要來這麼一遭,你這會子羞,待成了婚就不羞了。”
黛玉嬌嗔著不已,心下卻滿滿的:一則眼看要與儉四哥修成正果;二則儉四哥應對之舉,不想竟真個兒給自己尋了疼惜自己個兒的乾親。
黛玉心中不由得默默與故去的父母念叨道:媽媽、父親,女兒要嫁人了,還有乾爹、乾娘、兩位兄長疼惜著……女兒來日定會好好兒的,媽媽、父親在天之靈也能瞑目了!
卻說胡言芳恭恭敬敬將戴權送出家門,又目送其騎馬遠去,這才回轉身形入了家門。不提其入內稟報張宜人,卻說戴權一行沿街行走一陣,忽而便見前頭停了一架馬車。
隨即一護衛模樣的人物橫在身前,躬身拱手道:“可是戴公公當麵兒?我家老爺竟陵伯煩請公公道旁言語兩句。”
那戴公公笑著湊趣道:“咱家還說怎麼一早兒左眼皮直跳,不想竟應在了此處。哈哈哈,李財神相邀,咱家求之不得啊。”
當下飛身下馬,韁繩丟給小黃門,戴權自己個兒移步馬車旁,隨即就見簾櫳一挑,那位少年伯爺笑吟吟相邀道:“外頭寒涼,戴公公還請入內說話。”
“好說好說。”
自有護衛送來凳子,戴權踩著凳子上了馬車,入得內中便見亮堂堂一片,左右觀量了才見那窗子上竟都鑲嵌了玻璃。
軟座旁便是熏籠,又有一小幾擺放了茶水,熏籠裡青煙嫋嫋,一嗅便知是上等的老山檀香。
李惟儉笑著請其落座,戴權便打趣道:“李伯爺好享受。”
李惟儉笑道:“方才定製的馬車,昨兒下晌才送到家裡。戴公公請茶。”
“李伯爺客氣了。”
略略呷了茶水,就見李惟儉鄭重拱手道:“勞煩戴公公奔走,說不得來日還要戴公公多加照拂,料想戴公公也瞧不上等閒黃白之物,因是我今兒便給戴公公留了一份契書。”
說話間自一旁抄起契書來遞將過來。
戴權納罕接過,略略掃量一遍,先是麵上一喜:內中提及轉讓一分股子!股子啊!誰不知李伯爺生發之能?今日一分股子,來日說不得便要作價十萬!
再往後觀量,卻是什麼京東化工……京東化工?有這股子嗎?
他納罕看向李惟儉,還不曾開口,就聽李惟儉說道:“這京東化工還不曾建廠,隻是一旦建成,可就不可限量啊。”
“哦?伯爺這話怎麼講?”
李惟儉低聲道:“我大順所用硝石,少部分為西南洞穴所產,大多數都是茅廁刮硝而來。若這化工廠步入正軌,說不得來日就沒了硝官這差事。”
沒了硝官差事?那不得賺個金山銀海?
戴權頓時笑得沒了眼睛,不迭聲感念道:“誒呀,多謝李伯爺照拂啊。李伯爺放心,來日若有變故,咱家定然告知李伯爺。”
當下戴權抄起茶盞來一飲而儘,興高采烈收了文契,趕忙拱手道:“咱家出來久了,不好再多待。伯爺,咱們就此彆過。”
“我送戴公公。”
“伯爺留步,咱家去了。”
戴權下得馬車,也不用旁人扶著,自己個兒翻身就上了馬,又朝著李惟儉拱拱手,這才催馬而走。
那丁如鬆瞧了個稀奇,回頭便與李惟儉道:“這位戴公公瞧著也是個練家子啊。”
李惟儉笑道:“少胡唚,你若路上被餡餅兒砸了個正著,隻怕比戴公公蹦的還高呢。”
半晌,眼見戴權一行掩於市井,李惟儉撂下簾子吩咐道:“先去武備院,下晌說不得還要與榮府做過一場。”
丁如鬆得了吩咐,緊忙吩咐車夫調轉車頭,一路朝著外城武備院而去。
李惟儉的車馬前腳剛走,賈璉便領著人到了胡廷遠家。報了名號,須臾便被胡言芳引入內中。
一早兒便有下人傳話與張宜人,這會子張宜人正扯著黛玉在正房裡說著閒話,聽得賈家來人,頓時蹙起了眉頭。
抬眼便見黛玉麵上也略顯恓惶,因是安撫道:“我的兒,有乾娘在,不用怕那勞什子賈家。你先回繡樓去,待我打發了賈家人再說。”
黛玉咬著下唇道:“因著我,不好讓乾娘惡了賈家,不若女兒也一道兒……”
張宜人道:“你顧念著親戚如何好開口?”
正待此時,忽而聽得一旁的女官衛菅毓道:“宜人、姑娘莫爭了,林姑娘在榮府種種,我可是瞧在眼中,不若我隨著走一趟榮府可好?”
黛玉頓時擔心地看向衛菅毓,道:“姑姑,這隻怕不好。”
衛菅毓笑道:“哪裡不好?我為女官,得了貴妃吩咐來照看著林姑娘,這會子若是用不上,可不就成了吃白飯的?”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