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二城北城區,有一間紅牆褐瓦的兩進小院。在周圍一座座高大門樓的映襯下,這間小院顯得落魄與孤獨。
院子裡靠著院牆種了兩排高大的鬆柏,雖然眼下都已經枯死了,可枯黃的葉子依然堅挺地掛在枝頭,致密而繁茂,好似澆一口水就能立刻活過來一般。
兩排鬆柏遮擋了院子裡大部分光線,使得小院裡即便是陽光耀眼的正午時分,也是一副隱隱綽綽昏昏暗暗的景色,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周圍的人家,每當從小院門前屋後路過時,總是會下意識地加快腳步,生怕走慢了沾染上晦氣。因為按照當地的風俗,鬆柏是不能種在院子裡的,隻有墓地裡才會栽種這些東西。
周圍不乏一些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儘管對小院裡的鬆柏頗有微詞,卻也不敢當著小院主人的麵橫加指責,哪怕是當著麵抱怨兩句也是不敢的,因為小院的主人是他們招惹不起的。
魏子焸,魏國公,前朝皇帝最小的兒子。
蘇皇大帝率大軍攻破大魏國帝都城門那年,他剛滿十六周歲,相貌堂堂,才智雙絕,有著在世小周公的美譽。
周公是三百年前的一位大賢聖人,其一生風華絕代,留下無數傳奇故事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然,當年蘇字大旗飄揚在帝都高聳的城牆下時,正是他率領麾下五百親衛借巡城之機突襲城門軍,打開城門把蘇氏鐵騎放進了皇城。
魏氏皇朝覆滅,皇室被屠戮殆儘,唯獨留下他一人。他自然成了魏氏皇朝最大的罪人,被釘在了大魏王朝曆史的恥辱柱上,被無數王朝舊臣戳著脊梁骨罵,走在街上甚至會被唾麵潑水。
然而從始至終他都沒站出來解釋一個字,隻在蘇皇大帝登基論功行賞那天說了一句話,他要去雁城,了此一生。
雁城乃是南境之兵家重地,他一個前朝遺子要去那裡,誰知道他是不是另有目的,所以當時就遭到了眾多新臣大將的極力反對,說他天生反骨,冷血陰毒,連自己的親老子都敢反,保不準哪天翅膀硬了會不會舉起造反。
這番言論可謂是殺人誅心,可魏子焸神情平淡,自始至終眼皮都沒眨一下。
蘇皇大帝倒是胸襟廣闊之人,不知是相信魏子焸不會造反,還是不怕魏子焸造反,力排眾議,非但準許了魏子焸去雁城的請求,還封了他一個國公的爵位。
之後魏子焸隨張屠夫的張家軍南下,在奪回雁城的戰役中立下汗馬功勞。蘇皇大帝得知後龍顏大悅,在他國公的爵位前追封了一個與國同休。就是說隻要蘇氏皇朝不滅,他魏子焸的國公爵位可以世代傳下去。
然,魏子焸隻是一笑置之。
他沒有隨著張屠夫繼續南征,而是在雁城留下來,選了這麼一座小院,一住就是這麼多年。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蘇皇大帝和他的一乾臣將們徹底安心,魏子焸始終未娶,也沒有收養過一子半女,更沒有招募門客親衛之類的,整日裡隻是弄弄花草聽聽小曲,興致起來時會自己拿起二胡來上一兩段,自己也能哼唱幾曲。
前兩年負責服侍他的幾個奴仆相繼老死,這些個仆人都是當初蘇皇大帝追封他與國同休的封號時一並賞賜下來的,都是些個不懂修煉的普通人,應該隻是單純的賞賜,不存在監視的意思,因為想要監視他,得有相當的修為才能做得到。
幾十年相處下來,他和這些仆人結下了很深的感情,所以每個人去世後他都給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材,也沒把他們送去墳地埋葬,就直接埋在了院子裡的鬆柏樹下。
蘇皇大帝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沒有賞賜新的仆人,他也沒有花錢買新的仆人,這兩年就一個人獨自過活。吃喝拉撒睡,油鹽醬醋茶,全部親力親為,若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大路上迎麵遇見隻會當他是個生活拮據的農家老頭。
正午時分,五月初的陽光已經像正夏一般毒辣。
魏子焸把早晨吃剩的米粥熱了一下,就著早晨切好的鹹菜吃了兩碗。以前他最愛嚼上幾粒蠶豆,可這兩年牙齒掉了好幾顆,看著蠶豆有心無力,便不再買了。
吃完飯,把碟碗筷和粥鍋都洗了,然後背著手在院子裡走了兩圈消消食,接著把所有的門窗都打了開來,讓陽光照射進去,嘴裡喃喃自語道:“讓烈陽區區你們的怨氣,省得你們怨氣積久生了陰魂,為禍人間。一個個都彆著急,我活不了多久了,很快就去那邊向你們賠罪。到時候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若是有生人此時來到院子裡,當看到一間間房間裡的景象時,定會嚇得頭皮發麻,後脊梁不停地吹冷氣。隻見每一個房間裡都擺滿了靈位,一眼望去幾個房間加起來得有上千之多。配上院子裡的鬆柏樹,那可真叫一個陰氣森森。
這些靈位不是旁人的,正是他魏家列祖列宗的。
然而在正廳供奉放置靈位的香桌前的地上,有一個靈位正對著香桌倒扣在地上,看上去就像跪在地上一樣。
若是把這個靈位翻過來,會看到上麵刻寫的赫然就是魏子焸親老子,大魏王朝最後一人帝王,魏五世魏仁恩的名字。
顯然,魏子焸是深深恨著他的親老子的,以至於親手打開城門,放敵軍進城奪了他老子的皇位還不解氣,還要在他死後讓他的靈位一跪幾十年。
他對魏仁恩的恨可見是恨到骨子裡的。
“前輩每天晚上對著這些靈位也能睡得精神飽滿,實是讓晚輩敬佩。”院子裡東南角的樹蔭下突然響起一道聲音,若不睜大眼睛細看,根本看不到那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