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宮,禦書房。
蘇翰林穿著一身寬鬆的黃綢袍子,慵懶地側躺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床薄被,嘴裡發出輕微的鼾聲,已然睡著。
老太監封餘休躬著身子候在一旁。
若能看見他垂低的麵頰,會發現他的一雙眼睛竟是閉著的,似乎跟著蘇翰林一起睡著了。
他確實是睡著了。
站著睡覺,這是他服侍伺候蘇翰林幾十年練就出來的高強本領。
彆看他睡著了,他殺人的功夫可沒睡著。
軟榻前麵不遠處,隔著一麵屏風,太子蘇洄正端坐在龍案前奮筆疾書,批閱一份份奏章密折。
四月的天,春風習習,清涼舒爽。
禦書房裡更顯陰涼。
蘇翰林睡覺尚需要蓋著被子,可蘇洄卻是麵色潮紅,渾身大汗淋漓,就像正在被大伏天毒辣的太陽烘烤著似的。
他不是衣服穿多了熱的,而是被堆成小山一般的奏章密折累的。
可是即便已經累成這樣,蘇洄心中仍然充滿愧疚和自責,咬牙暗恨自己所學不足,能力極其欠缺,因為由於他批閱速度太慢,以致好幾天前的奏章密折還積壓在龍案上。
不過勞累、愧疚和自責的同時,更多的是緊張和興奮。
自懂得“太子”二字所代表的含義時,他就開始偷偷幻想這一天的到來,位極九五至尊,萬萬人之上,一杆朱筆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萬萬臣民,莫敢不從。
何等的威風霸氣!
而這個夢想,就在五天前終於算是初步實現了。
不知為何,父皇突然以龍體有恙為由,讓他代理朝堂,並且就像甩手掌櫃一樣,把皇帝的職務一股腦推給了他。
五天下來,不聞不問。
若不是親眼看見父皇吃好睡好,他都要懷疑父皇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馬上就要——就要那啥了。
蘇洄心中甚是感激,知道父皇是有意鍛煉他,讓他先適應熟悉這個位置,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在一眾大臣麵前出醜事小,耽誤了軍國大事事大,甚至可能會被一些位高權重的大臣乘機發難、施壓、掣肘。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看上去一個個都笑靨如風,慈眉善目,似鄰家老爺爺一般慈祥和善,實則一個個笑裡藏刀,狡猾如狐,腹黑蔫壞,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
就拿這五天來說,因為他代理朝堂的緣故,就如捅了馬蜂窩一般,那些站隊其他皇子,有意助其他皇子和他搶一搶皇位的大臣們全都急了眼,叫著嚎著要麵聖,奏折更是鋪天蓋地的往上呈,堆在一起都可以把蘇洄埋了。
不過說起腹黑蔫壞,蘇洄覺得他老子一點也不遜色。
蘇翰林把要麵聖的大臣全部召進宮,在國宴廳陪他們喝了一肚子茶後,把門一鎖溜了。
據說第二天一早開門時,一眾大臣的臉都是綠色的,也不知他們那一夜是怎麼熬過去的。
據當天負責打掃國宴廳的太監宮女們說,國宴廳的瓶瓶罐罐一夜間全都不見了,也不知哪來的大膽毛賊,竟然敢進皇宮偷東西。
那天之後,再也沒人嚷著要進宮麵聖,蘇翰林召他們都不進。
所以,對父皇蘇洄是充滿了感激。
他甚至暗暗決定,等自己老了後也要這麼做,主動禪讓並幫他的太子掃平障礙,父慈子孝,人間美談,為後世讚揚歌頌。
蘇洄把臉轉向右側,侍候身旁的太監立刻用手帕幫他擦掉臉上的汗水。“主子,您要不要稍稍休息一會兒?”太監見自家主子累得大汗淋漓,很是心疼。
蘇洄想也不想就擺手拒絕,指著滿桌堆積如山的奏章密折,羞愧汗顏道:“本王能力不足,致使如此多奏章密折積壓,羞愧難當,怎還敢偷懶懈怠?若傳揚出去,又不知有多少人會拿此做文章?說本王沉迷玩樂、無有上進、難堪大任雲雲。”
啪!
太監聞言惶恐,立刻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道:“奴才失言,奴才該死!”
“嗬嗬,不怪你。”蘇洄笑道,拿過一張折子繼續批閱。
太監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折,幾度張嘴欲言,但又都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可是看到自家主子剛擦乾淨的臉,立刻又被汗水糊了,心疼不已,當即忍不住開口道:“主子,恕奴才多嘴。”
“說。”蘇洄隨口應聲。
“常言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奴才覺得您或許可以向陛下取取經,陛下英明神武,定然有許多經驗竅門,您若是學會了,批閱起來肯定能輕鬆許多。”太監壓低聲音小聲說道。
這話換作一般人是不敢說的,因為這等於當著蘇洄的麵說他不如蘇翰林,若蘇洄是小心眼的人,肯定會心中膈應,甚至懷恨在心。
太監也是仗著蘇洄對他的寵信,以及了解蘇洄的脾性,才敢鼓起勇氣這麼說的。
蘇洄聞言沒有應聲,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經驗技巧?
他早就學會了,可是實在用不來。
他許多年前就開始跟在蘇翰林身邊學習帝王之道,蘇翰林批閱奏章他常在一旁觀摩學習,自然不會不知道蘇翰林批閱奏折的技巧。
比如某某大臣費儘心血寫了好幾頁,千裡迢迢送到帝都,呈到龍案上,蘇翰林一目十行,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掃完全文,然後朱筆一揮,落下三個大字:“知道了。”
蘇洄覺得這太打擊人了,怎麼著也得多寫幾句,讓人心裡暖和暖和吧,不然如何君臣一心,共勉共進呢?
又比如,某某人上奏一件事,各種分析,各種建議,蘇翰林直接來一句:“一派胡言,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