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散儘,夜幕降臨。
掌燈的小太監給禦書房點上燈,就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因為實在太安靜了。
詭異的安靜。
蘇翰林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頭枕著椅背,眼睛閉著,也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
蘇錦站在他麵前三步遠處,臉上掛著恬靜的微笑,睜著一雙美目直看著蘇翰林。
自她進門到現在,已有半柱香的時間,自始至終愣是吭也沒吭一聲。
蘇翰林自然不是真睡,他還等著蘇錦向他服軟認錯呢。
然而卻等了個寂寞。
這才知道,蘇錦根本不是來服軟認錯的,分明是來宣戰的。
巧得很,他這輩子最不怕宣戰。
要戰便戰。
誰先說話誰是小狗。
他咬著牙根恨恨地想。
然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他腆著臉收回了剛才的賭咒。
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要輸。
他被蘇錦盯得渾身刺撓,明明舒適地坐在椅子上,卻如坐針氈、如受酷刑。
反觀蘇錦,氣息勻暢綿柔,神情恬淡靜謐,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裡找不到半分急躁或怒氣。
她整個人寧靜得就像和窗外寂靜的夜空融為了一體。
蘇翰林甚至感覺自己就像一件古玩或字畫,正在被蘇錦慢慢觀賞。
於是心中愈燥愈氣。
“哼!”
又過了半柱香時間,蘇翰林終是坐不住了,憤怒地冷哼一聲,站起身看也不看麵前的蘇錦一眼,抬腳就往門口走去。
蘇錦不說話,邁步跟了上去。
蘇翰林駐足回頭,瞪眼怒視她。
好似再問“你跟著我乾嘛?!”
蘇錦麵色平靜,目光清澈,與蘇翰林幾近氣急敗壞的目光對視,無恐無懼。
“哼!”
蘇翰林再次怒哼,拂袖繼續前行。
蘇錦後腳跟上。
蘇翰林出了禦書房,在院子裡乾轉了兩圈,見蘇錦一步不落,似幽靈一般緊跟不放,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跟他一晚上。
“老子去拉屎!”蘇翰林終於爆發了。
“——”蘇錦聞言不禁臉蛋臊紅,當即止住腳步。
“哼!”蘇翰林得意地哼了聲。
“陛下貴為一國之君,竟把汙言穢語掛嘴邊,如何做天下之表率?”容嬤嬤黑著一張臉出現在院門口。
她手裡提著一個燈籠,昏黃的光芒照在她嚴厲刻板的臉上,平添幾分戾氣。
蘇翰林見到這張黑臉,冷不丁嚇的一哆嗦,見鬼般的大叫道“該死,你來這裡做什麼?”
“四公主想要溫習禮教之課,吩咐老奴給她講一講,所以老奴就侯在門外等著。”容嬤嬤答道。
她原本是等著蘇錦派婢女去喊她的,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來人,心中焦急,索性主動尋了過來。
“對,是該好好溫習溫習。”蘇翰林聞言重重點頭,咬牙切齒道“好好教教她,為子女者當如何孝敬老子。”
“老奴覺得陛下也有必要溫習溫習,不知陛下哪天有時間——”
“沒有!”蘇翰林眼珠子一瞪,打斷容嬤嬤的話,抬腳就往禦書房大步走去,邊走邊擺手道“朕最近忙得很,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時間聽你講課?沒有,堅決沒有!”
哐當!
他前腳進門,後腳就把門關了。
聽聲音,還上了栓。
砰!
又把窗戶也閉了。
“——”蘇錦啞然失笑,心中暗笑道“竟嚇成這般模樣,看來傳言是真的,父皇也曾遭受過嬤嬤的蹂躪。”
“父皇——”蘇錦忽然開口朝禦書房呼喊。
“嗯”蘇翰林悶聲應了一下。
“您輸了!”蘇錦嘴角揚起了勝利的微笑。“笑話!”蘇翰林嗤鼻冷笑,喝道“朕戎馬一生,馳騁沙場,縱橫無敵,一敗難求!”
“爹——”蘇錦的聲音忽然軟了下去,再次呼喊。
蘇翰林神情一顫,張口想應,卻一時覺羞,聲音堵在嗓子眼沒出來。
“爹”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太過陌生,可聽在耳朵裡卻直暖心窩子,比那一聲聲畏懼多過親情的“父皇”好聽多了。
“您就不能輸一次嗎?一次就好。”蘇錦聲音顫抖,近乎哀求。
沉默。
許久,蘇翰林的聲音才姍姍響起“那就輸一次好了。”
蘇錦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
“哼,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蘇翰林哼道。
“謝謝爹。”蘇錦開心笑道。
蘇翰林站在窗戶邊上,透過窗扇的縫隙偷偷看著蘇錦,見到蘇錦臉上綻放開來的笑容,他不由地勾起了嘴角,心裡無比開心道“四年了,朕的四丫頭終於放下了。”
旋即目光驟然一寒,殺氣凜冽道“白墨,朕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棺材,你何時來死?!”
“父皇,兒臣在宮外閒散了四年,許多宮裡的規矩和禮儀都模糊了,想請嬤嬤重新教導一番。”蘇錦道。
“準了。”蘇翰林道。
“天黑燈弱,聽說太子殿下的東青殿最亮堂,兒臣可否借用一晚?”蘇錦詢問道。
“——”蘇翰林聞言眼角不禁狠抽了幾下,沉吟道“會不會過於凶狠殘忍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