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幽靜冷清的雲竹小院,還是頭一次迎來這麼多客人,幾乎要把不大的院子擠滿了。
除了都天祿,其他來客的注意力大多在張小卒身上,靜靜地等待他收功下課。
卻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大半個下午。
直至日頭西斜,張小卒才停下吐納,睜開眼睛。
失去張小卒的氣機牽引,三十六個孩童很快就陸續從忘我的狀態中醒來。
甫一醒來,無不雙腿一軟,癱在地上。
他們的力量已然在這大半個下午的站樁中消耗殆儘,若不是處在不知疲累的忘我狀態,他們根本不可能堅持這麼長時間。
他們癱在地上,尚未來得及哀嚎身體之疲憊,就被小院裡的來客嚇得不敢出聲。
張小卒卻未理會這些人,徑直走向小院東邊的灶房。
鍋台上的大鍋裡存著溫水,是專門用來給學生們喝的。
張小卒自須彌芥子裡取出一個丹瓶,往鍋裡倒了五粒清香撲鼻的丹藥。
待丹藥在溫水裡化開,他用盛水的木桶把溫水裝了,然後提到院子裡。
“每個人喝一大口,恢複體力。”張小卒用瓢盛了溫水,挨個地喂孩子們喝一大口。
不是他小氣,不舍得一人喂一粒丹藥,而是因為他的丹藥藥力都極其凶猛,這些孩童承受不住,所以隻能以水化開分食。
孩童們溫水下肚,頓時感覺到汩汩熱流在腹中散開,湧向四肢百骸,被掏空的疲倦身軀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恢複力量。
他們胸腔裡除了能量熱流在湧動,同時也
有感動的熱流在湧動,覺得張小卒對他們實在太好了。
“張教習,辛苦了。”南鳳天見張小卒忙完,走上前去客套慰問,一聲“張教習”喊得一點也不覺口生。
張小卒聞言連忙擺手道:“掌院大人叫錯了,在下隻是暫代先生授課,可萬萬當不起‘教習’二字。”
南鳳天捋須笑道:“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你教他們練拳,他們跟你學拳,你不是他們的教習誰是?”
台文彥等三十六人的小腦袋全都點個不停,迫切地希望張小卒應下教習一職,這樣張小卒就會一直教他們練拳了。
但張小卒並沒讓他們如願。
“掌院大人謬讚了,在下不過是一個大字不識的山野莽夫,既無德亦無能,實在不敢當教習之重任。”張小卒擺手明確拒絕。
他可沒有被南鳳天兩句好聽的恭維話語誇得找不著北,他大腦清醒的很。
俗話說: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南鳳天見麵就給他扣一個教習的殊榮,這份明顯超出正常範疇的熱情背後定然藏著事。
當然,他先前就已經聽到了,南鳳天想讓他教拳。
教拳可以,但要拿出應有的誠意,而不是用一個空洞的頭銜糊弄他。
他眼下正缺煉體的靈藥,若是能用教拳換取幾樣,那真是最好不過。
“泰平學院如此富有,寶閣裡定然有許多珍貴靈藥。”張小卒心中如是想,打起了如意算盤。
南鳳天捋須笑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識多少字和能不能當教習並無必然聯係,張教習拳法無雙,武功蓋世,擔任教習綽綽有餘。”
此番盛讚直把在場的人都看傻眼了,就連張小卒自己都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南鳳天抬手打斷想要說話的張小卒,說道:“老夫就不拐彎抹角,直說了吧。老夫此次前來,實是因仰慕你的絕代才華,故以泰平學院掌院之身份,代表泰平學院所有師生,誠邀你加入泰平學院,成為這個大家庭的一員。”
“——”張小卒一臉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真誠,可眼底深處卻閃爍著狡黠的老頭。
其他人也都一臉無語,同時還有震驚。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南鳳天堂堂掌院,為了讓張小卒這個年輕後生加入泰平學院教拳,竟然可以把姿態放得這麼低。
他們很想知道,張小卒的拳究竟有多厲害,值得他這麼做。
先前對張小卒的拳法不屑一顧的那十六個天資出眾的學生,此刻全都改變了態度,南鳳天對張小卒的態度,已經明確告訴他們張小卒的拳法定然無比非凡。
以蘇正為首的帝都十八騎,眼神全都變得無比明亮,因為張小卒越是非凡,越說明他們找對了人。
蘇洄眉頭微皺。
無論是張小卒的強大戰力,還是張小卒有張屠夫庇護的強大背景,都讓蘇洄迫切地想把張小卒收入麾下為己所用。
而此時南鳳天對張小卒的態度,更加說明張小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於是讓蘇洄心中的迫切更勝。
可薑漢已經把張小卒對他的不滿如實告訴了他,他自然想和張小卒握手言和,可這個手該如何握?
他堂堂太子,未來的大蘇皇帝,難不成要向張小卒低頭認錯?
蘇洄搖了搖頭。
他乃真龍天子,怎可低頭認錯?
如若今日向張小卒低頭認錯,那明日是不是就有另外一個人也逼他認錯?
那後日、大後日、大大後日——
長此以往,他還當什麼太子,繼承什麼皇位,乾脆封自己一個“認錯大王”得了。
所以他不可能向張小卒低頭認錯。
再者說,他覺得在南境這件事的處理上他也算不得錯,頂多是處理得保守了一點罷了。
何至於咄咄逼人,死揪不放?
“此事最好能就此揭過不提。”蘇洄心中如是想。
都天祿神色陰鬱不定。
張小卒越是風光,他心裡就越不爽,胸口就越隱隱作痛。
這一拳之仇,他總歸是要報的。
隻不過眼下忙於和蘇錦的婚事,不想多生事端,亦無暇顧及,所以暫置一邊罷了。
“非常抱歉,我拒絕。”張小卒直言相拒,態度明確且堅定,不給人商量的餘地。
南鳳天表情微僵,未曾想到張小卒會不給一點麵子,拒絕的如此乾脆堅決。
不過雖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功法武技向來為武者之辛秘,一個虛銜就想讓張小卒把拳法吐出來,那也太簡單了。
南鳳天捋了捋長須,笑道:“年輕人,不要著急拒絕,有什麼條件隻管提,我們學院對有能耐的教習向來關照頗豐。”
張小卒依然搖頭。
他的拳法有多厲害他最清楚,但南鳳天未必清楚,如果現在就急著談條件,那定然賣不出好價錢,不如等上一等。
酒香不怕巷子深。
“那真是太遺憾了。”南鳳天非常失望,搖了搖頭朝院門口走去。
可剛走兩步又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問張小卒:“若老夫沒記錯,張公子不是泰平學院的學生吧?”
“不是。”張小卒點了點頭。
“院外無關人員是不準進學院大門的。”南鳳天又道。
“——”張小卒頭冒黑線,南鳳天話裡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要趕他走。
這翻臉的速度著實讓他措手不及。
然後他的目光看向蘇洄和都天祿,投給這兩人一個“聽明白了沒有”的眼神。
蘇洄和都天祿齊齊瞪眼,連忙回給張小卒一個“說你呢,不是說我們”的眼神,可張小卒卻已經自他們身上收回目光,不接受他們的反駁。
本來他倆一點也不尷尬,因為都知道南鳳天隻是在針對張小卒一人。
可是被張小卒的目光掃過之後,他們心裡就開始彆扭尷尬起來,總感覺有異樣的目光落在他們這兩個院外之人身上。
“該死的混蛋!”二人被張小卒氣得牙癢癢,好想給張小卒一拳。
“今天就算了,明天可不能再來了。”南鳳天“大度”地說道。
頓了片刻,又道:“明天若還來,嗯,得收費。”
“——”小院裡眼珠子掉了一地,就連一直閉目假寐的封餘休都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眾人都以為南鳳天要放什麼狠話,比如“再來就打斷腿”之類的,哪曾想他竟張嘴蹦出個“得收費”,粗俗市儈,實在有損他的掌院身份。
“多少錢一天?”張小卒問道。
“習武之人,談錢太粗俗。”南鳳天擺手道,渾不在意四周投來的鄙夷眼神。
張小卒嗬嗬一笑。
南鳳天道:“老夫看見你在教這些孩子練拳,不妨再多教幾個,如此就當收費了。人老夫都給你挑好了,都是修煉資質拔尖的好學生,教起來一點不用費心。張公子意下如何?”
蘇正等十八人聽聞此言,臉色刷的一下難看起來,覺得自己一行人拜師的希望瞬間變得渺茫。
台文彥等一乾孩童,表情也變得不自然起來,覺得張小卒如果教了資質出眾的師兄師姐,就不會把太多精力放在他們身上了。
“多教幾人倒不是什麼難事,隻不過我的拳他們學不了,這一點都大統領深有體會。”張小卒衝都天祿笑了笑。
“一派胡言,本統領又沒練你的拳,能有什麼體會?”都天祿梗著脖子叫道,隻不過他躲閃的目光和臊紅的臉頰已經出賣了他。
“那可就難辦了。”南鳳天搓著手道。
他以為張小卒不願意教,卻不知他領來的這十六人都已經有不錯的修為,確實不適合修煉張小卒的拳法。
當然,張小卒也確實是不願意教。
“掌院大人又小家子氣了。”蘇錦的聲音由院門方向傳來。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蘇錦懷裡抱著一大摞書卷由院外進來,那落得高高的書卷都抵到了她下巴上。
張小卒見狀連忙迎上前去,自蘇錦懷裡接過書卷。
都天祿悶悶地哼了聲,覺得張小卒搶了他的活,但也緊跟著迎了上去,嘴上熱情地招呼道:“錦兒,你回來啦。”
蘇錦整了整被書卷攢亂的衣衫。
她今天穿了一身淺綠色的長褂長褲,顯得很精神。
然後抬頭回給都天祿一個微笑。
都天祿愣在當場,因為他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在蘇錦臉上看到笑容了。尤其是麵對他的時候,臉上隻有冷漠和厭煩。
蘇錦這一笑,彷如雨後天晴的一縷陽光,照進他的胸膛,使他整個心情都明朗愉悅起來。
但蘇錦沒有與他說話,而是向張小卒吩咐道:“把它們放到講台上,等會給你補課時會用到。”
“好的,先生。”張小卒高興應道,這
才知道蘇錦走了一下午,原來是給他找學習書籍去了,心裡不由的感動。
“掌院大人,張小卒是我的學生,您可不能趕他走。”蘇錦走上前去向南鳳天見禮並說道。
南鳳天上下打量起蘇錦,發現蘇錦目光清澈,神情恬靜怡然,氣質出塵脫俗,身上再無半點怨恨之氣,不由得捋須笑問:“終於肯放下了?”
“該放下了。”蘇錦點頭道。
“放下就好,放下就好。”南鳳天欣慰地點點頭。
都天祿猛地握拳,鮮血迅速上湧,把他整個臉頰都脹.紅了。
他激動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抑不住想仰天長嘯,他苦苦煎熬四年,終於等到蘇錦放下了。
卻不知蘇錦既放下了白墨,放下了執念,亦放下了自己這一生的愛情,她的心依然容不下他。
“這些年讓掌院大人操心了。”蘇錦施禮感謝道。
“那就讓你的學生再多教幾個吧,權當報答老夫的操勞之心。”南鳳天一點也不臉紅道。
“眼下張小卒課業繁重,沒有時間教拳了,等他把剛才那些書卷都學通透後再說吧。學生當以學業為重,您說呢?”蘇錦笑問道。
“有你在,老夫怕是說到晚上也說不通透了。罷了罷了,得失皆是機緣,強求不得。還賴著不走乾什麼?”南鳳天歎息著搖搖頭,然後轉身朝院門走去,順帶嗬斥了那十六個學生一句。
這十六人不禁麵紅耳臊,縮著脖子似鵪鶉一般跟著南鳳天離去。
學堂裡,張小卒將書冊放到講台上,轉身見封餘休跟了進來,於是問道:“前輩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