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半路上,兩個男孩走進了被大人們稱作“迷宮”的一條條錯綜複雜的後巷和密徑,男孩停下了腳步,他凝視著一條小巷,既不躲閃也不張揚,他隻是看著。
“那是什麼?”
他朋友問道,但是男孩不需要回答。
“哦。”
他的朋友過了一會兒說道:
“走吧,在他們看到我們之前。”
男孩呆在原地不動,小巷狹窄的牆壁上擺滿了垃圾,而在廢棄物之間,一對愛侶擁抱在一起,至少男人擁抱了女人,女人無力地躺在肮臟的地麵上,衣服破爛不堪。
忽然,她把頭扭向了男孩,當男人在她身上移動時,她用純黑色的眼睛望著兩個孩子。
“快走……”
他的朋友低語著把他拽走了,男孩沉默了良久,但他那口若懸河的朋友彌補了沉默。
“就那樣看著,我們沒中槍算你走運了,你母親沒教你什麼叫禮貌嗎?你不能像那樣看著。”
男孩依舊有些固執說道:
“她在哭。”
他的朋友有些不耐煩了。
“你並不知道,你隻是看到而已。”
男孩看向了他的朋友。
“她在哭,夏爾。”
他的朋友在那之後就默不作聲了,他們默默地走完了剩餘的迷宮,在最終到達他們的居住尖塔時連聲“再見”都沒有說。
男孩的母親比他更早到家,他聞到了煮麵的味道,並且聽見她的聲音在起居艙唯一的房間裡嗡嗡作響:那是一間裝有塑鋼屏幕門的小廚房。
她在走進正廳時把袖子卷到了手腕處,此舉掩蓋了她手臂上的紋身,可男孩從來沒有評論過她一向掩藏它們的方式,紋在她皮膚上的代碼符號標示著她的主人,男孩至少知道這一點,儘管他經常懷疑它們是否彆有深意。
“你的補習學院今夜和我通話了。”
他母親對著講演器點了點頭——它現在已是一片空白,但男孩能夠輕易想象出導師那張浮現在平麵的粒狀銀幕上的臉龐。
“就因為我太遲鈍了嗎?”
“為什麼要這麼認為呢?”
“因為我沒犯錯,我從來不犯錯,所以一定是我太遲鈍的緣故。”
他母親坐在床邊,雙手放在膝上,她剛洗過的頭發又濕又暗,平時那是一頭金發——這在城裡人之中相當罕見。
“塔洛斯,能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嗎?”
男孩坐在她身旁,讓自己投入她的懷抱。
“我不明白補習的意義,我們必須學習,但我不明白為什麼必須這麼做。”
“為了變聰明,更有智慧和力量,然後你就能住在城市邊緣,去往某個地方工作……比這兒更好的地方。”
她緩緩說完了最後幾個字,漫不經心地抓了抓前臂上象征所有權的紋身。
“這真的可以嗎?”
男孩為她露出了微笑,她的回應則是與他相擁,每次她在遭受毆打後都會如此。
在那些夜裡,她臉上的血水總會濺在男孩的頭發上,但今夜濺在上麵的隻有一樣東西:她的淚。
“孩子,為什麼這麼說?”
“我會加入一個幫派,就像我父親那樣,夏爾也要加入一個幫派,就像他父親那樣,和彆人一樣,我們倆都會死在街道上。”
男孩似乎是若有所思而非單純的憂鬱,所有那些句句讓他母親心碎的話語絲毫沒能打動他。
在他看來,事實就是事實。
“城市邊緣也不見得更好,不是麼?沒多大區彆。”
她哭了,哭得就像那個巷子裡的女孩,她們眼睛裡的東西又是如此相仿,一樣的空洞,一樣的麻木。
“是的。”
她低聲承認道:
“那裡也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我為什麼非要去補習學院裡學習?你又為什麼要費錢買這些書給我讀?”
她許久未能給出答複,男孩傾聽著她的哽咽,感受著她的顫抖。
“媽媽?”
“你還可以做點彆的。”
她開始搖他,就像她在他更小的時候對他的輕搖。
“如果你從其他孩子中脫穎而出,如果你成為最優秀,最耀眼,最聰明的孩子,你就再也不用見到這個世界了。”
男孩抬頭看著她,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亦不清楚自己是否喜歡這個主意。
“離開這個世界?那誰來……”
他差點就把“誰來照顧你”說出口了,但那隻會讓她再次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