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保國剛在趙慶祝的窩棚裡洗了臉,就有一幫套戶湧了進來。
乾了十天活,又是打仗,又是罷工,這套子拉的,可是真刺激。但對這些普通人而言,他們撇家舍業上山的目的是掙錢。
現在看來,掙錢似乎已經成了奢望。那麼這些套戶,就想著把乾這幾天的工錢要回來。
可林場給每個愣場套戶的彙總、結賬,在每個月的月底24號、25號,而發工資是每個月10號左右,和林場正式職工一起。
上個月25號,這些套戶才陸陸續續地進場。而這個月的25號,還遙遙無期呢,可這十天的辛苦錢,又不能不要。
正好,有一位大領導在這兒,這些套戶肯定不會讓竇保國就這麼走了。
“各位工友!”竇保國生怕再挨一頓打,忙抬手向眾套戶示意,道:“你們把頭跟林場是簽過合同的,你們就在這裡放心地乾!一直乾到道路建成的那一天!”
這廝說的是沒錯,趙慶祝是跟林場簽合同了,這些套戶想繼續乾,也能乾。
可他們打了四個驗收員,這回靠山一倒,不被人秋後算賬才怪!
安撫完套戶,竇保國起身就走,趙慶祝、牛國亮跟著把他送出窩棚。
可一出窩棚,竇保國又傻眼了。
“周春明!”竇保國咬牙切齒,心中暗恨。今天一早晨,他跟周春明碰頭以後,再從辦公室出來,他的專車就不見了。
竇保國讓秘書打電話到車隊一問,車隊說那車被調度給調走了。
李超群再往調度打電話,而調度組接電話的吳峰,說東說西繞了一大圈子,可就是沒說清楚,那車被他們調到哪裡去了。
當時竇保國就知道,這肯定是周春明給他使得絆子呢,但自覺穩操勝券的竇保國,毫不猶豫地就上了周春明的車。
這時,竇保國再想起剛才周春明說的,今天下午兩點要開會,而且自己還得在會上做檢討。
他掃了一眼周圍,忙對趙慶祝說:“趕緊的,給我派輛馬車,送我回去!”
“啊?”趙慶祝一愣,等他反應過來,就對牛國亮說:“亮子,趕緊把車趕過來。”
“這……”牛國亮道:“姐夫,今天罷工,沒套車呀!”
不光是牛國亮,他們這一夥套戶,今天都沒套車。
這是竇保國安排的,可此時竇保國聞言,一甩胳膊,吼道:“趕緊套去啊!”
……
當竇保國坐著馬車,即將從愣場大門出去的時候,正趕上趙軍從老楊頭的窩棚裡出來上廁所。
“幼!”趙軍一見竇保國坐著馬車,便笑道:“竇場長這是體驗下情來了?不坐大屁股吉普,改坐馬車了!”
“哼!”竇保國狠狠瞪著趙軍,冷聲說道:“趙軍你等著,我還會回來的!”
“嗬嗬……”聽他這話,趙軍嗬嗬一笑,不再理竇保國,直接進了茅房。
看著趙軍離去的背影,竇保國氣的臉頰直顫,半響才轉過頭來,對牛國亮道:“快走!”
“得兒!駕!”牛國寶揚鞭打馬,驅車而去。
……
第二天一早,一輛吉普車來在林場辦公樓前,慢慢停下的時候,周春明已經帶著營林等幾個場長,在此等候了。
車門打開,楚局長從車上下來,和周春明等人依次握了手,但卻往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才問周春明說:“老周啊,竇保國呢?他前天打電話說,要帶著我去你們新建的愣場看看,再看看新修的道路。”
“楚局。”周春明上前一步,小聲說道:“竇保國在家呢?”
“啥?”楚局長聞言一怔,急道:“他給我找來,他自己在家,這算咋回事呀?”
“他來不了了。”周春明說著,抬手向辦公樓內示意,一邊將楚局長往屋裡請,一邊對楚局長說:“楚局,先進辦公室,咱們慢慢說。”
等十分鐘後,憤怒的楚局長拍桉而起,大怒道:“這個竇保國,太不像話了!天天說什麼提高生產,支援神州建設!可他乾的,這都是什麼事啊?”
“是啊!”營林場長在一旁,既是落井下石,也是推卸責任地說:“這個竇保國好大喜功,他明著說的好聽,其實他心術不正!”
楚局長聞言,沉默了片刻,抬頭問周春明道:“就這個竇保國,你們林場準備怎麼處理他?”
“這個……”周春明有些為難地說:“楚局長你也知道,他雖然來我們林場有一段時間了,可上個月檔桉才調過來。這來還不到一個月呢,就……”
周春明話說到此處,就再不往下說了,這竇保國是從從局裡下來的,才來了不幾個月,林場要是開除他,就怕跟局裡沒法說。
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周春明在林場內搞山頭,容不下外來的呢。
“哎!”楚局長歎了口氣,也苦惱地搖頭說:“這個真不好辦啊。”說到此處,楚局長抬手一指周春明,道:“先讓他在家待著是對的,等我回去了,開會研究研究,咱們再處理他。”
“行!”
接下來,周春明等幾個場長陪著楚局長喝茶嘮嗑,順帶彙報了一些工作上遇到的問題。
一直到中午,都已經過了十二點了,營林場長等人都拚命地向周春明使眼色,示意他應該帶著楚局長去食堂吃飯了,可周春明仍然不為所動,隻跟楚局長聊生產、聊建設。
可生產、建設不能當飯吃啊,楚局長也餓了,但他是客人,他又不好意思說。
就在這時,有人在辦公室外敲門,周春明喊了一聲進來,於全金輕輕推門而入,站在門口說了一句:“周書記,食堂那邊都安排好了!”
說到安排二字的時候,於全金特彆加重了語氣,周春明聞言,點了點頭,然後衝楚局長笑道:“楚局,餓了吧?讓你等這麼長時間,是我派人給你摳魚去了。我知道你愛吃魚,就讓食堂給你煎了個細鱗、醬燜了一個嘎牙子。”
“哎幼!”楚局長一聽,頓時麵露喜色,對周春明說:“老周你太懂我了,我就好這口!對了?那嘎牙子是趙師傅做的麼?”
“是,是。”周春明說著,從沙發上站起身,抬手衝門人指引道:“那楚局,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好!好!”肚子餓了的楚局長聞言,起身跟著周春明就走,其他幾個場長緊隨其後。
辦公樓離食堂不遠,眾人一起步行前往,途中有說有笑。
等快到食堂門口的時候,楚局長看著那蹲在大樹底下吃飯的父子倆,不禁有些好奇,向身旁的周春明問道:“老周,你們這工人咋不進屋裡吃飯呢?”
周春明一愣,往大樹下一看,見是李大勇和李寶玉父子倆,不由得心想:“這爺倆真能給我上眼藥,都不如個孩子懂事!”
雖然心裡如此想著,但周春明隻能編瞎話跟楚局長解釋道:“楚局你看,那是爺倆,他們家人,就不愛擱屋裡吃飯。”
“啊!”楚局長作恍然大悟狀地點點頭,然後與周春明對視著說道:“怪癖!”
“對,對。”
楚局長覺著挺有意思,臨進食堂前,還特意多看了李大勇和李寶玉兩眼。
可一進食堂,楚局長呆住了!
今天雖然沒搭台說書,但這是因為來的人太多了,嗚嗚泱泱四、五百人,都快把一食堂擠爆了!
楚局長一臉懵逼地問道:“這是乾什麼呢?這食堂做的菜,這麼好吃麼?”
但他問完,隻見身旁幾位場長,也都是一臉的懵逼。
周春明也不例外,他也沒想到,李如海能折騰的這麼大。要知道,這事前可沒有任何宣傳啊。
見幾個場長都不說話,楚局長隻能問道:“這些工人是乾啥呢?”
四、五百人齊聚在一起,但鴉雀無聲,怎能不讓人驚奇?
楚局長話音剛落,還不等幾位場長回話,就聽那人群中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書接上回,昨天咱們說到竇保國任人唯親、殘害忠良,終於惹起了民憤……”
“這怎麼……”楚局長驚訝地看著周春明,問道:“這怎麼給竇保國編成評書了?這是你們安排的麼?”
“不是!”周春明忙道:“我們昨天開完會,都挺晚了。”
周春明說完,其他場長也在旁邊應和。
楚局長懷疑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但見一個小腦袋瓜搖搖晃晃的,他便問周春明說:“那好像是個孩子吧?夠十六歲了麼?就來林場了?”
“楚局長,是這麼回事。”周春明在心裡糾結了一下,但一想那蹲在樹下吃飯的爺倆,也就不客氣了,隻把李如海早晨教給自己的說詞,拿來應付楚局長道:“這孩子吧,他爸年前出事了,他哥腦袋還不好使,就他媽種地養活他們哥倆、妹一個,挺辛苦的。完事兒,他跟我們林場把大門的老楊是親戚,老楊看他可憐,就讓他來接班了。”
說到此處,周春明見楚局長似動了惻隱之心,就繼續說道:“反正看大門也沒啥挨累的,我們尋思幫幫他們家。”
“行。”這時,楚局長麵色稍緩,對周春明道:“這事辦的可以,咱們雖然是單位,但照顧孤老,也是義不容辭的。”
“對,對。”周春明連連點頭,道:“楚局,你說的太對了。”
周春明話音剛落,正好李如海那邊講到了趙軍一打竇保國。
一聽趙軍把竇保國打了,圍觀的工人們紛紛叫好。
可楚局長臉色卻有些不愉,但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問周春明道:“老周,剛才那孩子說的趙軍,是打大野豬那個麼?”
楚局長是領導,當然不能說出豬神二字,便以大野豬來代替。
“是啊。”周春明笑道:“永興大隊那個老虎,也是這趙軍抓住的!”
此時的周春明,很是羨慕自己的親家趙有財。
他們倆都是隻有一個兒子,可周春明感覺自己的兒子周建軍,和趙軍比起來,簡直一無是處。
在周春明看來,趙軍能文能武。文能搬倒竇保國,武能擒猛虎、滅豬神,還能打那麼多的熊膽賣錢。
看人家趙有財活的多滋潤呐,說不上班就不上班,跑到永勝屯打獵,花一百塊錢買羊,連眼睛都不眨。
在周春明看來,趙有財能這樣,純粹是家裡有個好兒子孝順的緣故。
這時,李如海已經講道趙軍把竇保國鼻子打出血了,楚局長聽著隻覺麵上無光,再聽那工人們齊齊叫好,他搖了搖頭,轉身就往外走。
“哎!楚局長!”周春明連忙跟上,喊道:“飯還沒吃呢!”
出了食堂的楚局長,站在食堂門口大吼一聲,道:“吃什麼吃?”
他話音剛落,那邊大樹下蹲著的父子倆齊刷刷抬起頭來,目光不善地瞪著楚局長。
但見周春明隨後而出,還稱呼那人為局長,李大勇、李寶玉忙低下頭,繼續乾飯。
可這時,就聽楚局長再次吼道:“丟人現眼的玩意!”
楚局長是在罵竇保國,但不知為何,李大勇和李寶玉突然有種同命相連的感觸。
“楚局,彆生氣,彆生氣。”周春明在旁勸道:“咱該吃飯,還得吃飯呐!”
“吃什麼吃!我今天就處理了他!”楚局長說著,突然往樹下看了一眼,感覺在這裡說那些事有些不妥當,便對周春明說:“老周,回你辦公室。”
“楚局!”這時,營林場長在旁勸道:“咱先吃口飯唄。”
楚局長沒說話,轉身就走。而周春明卻喊道:“小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