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會去想,如果當初我不是選擇留在這裡繼續求道,而是去找她,哪怕花上十年八年的時光,是不是她就不會死了。」
「如果我當時在她的身邊支持她,或許這一切都不會變得這麼糟糕,我們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去更安全的地方。」
「可是我沒有去,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
「對她的處境一無所知並不能成為借口,我隻是輸給了內心的貪欲。」
「當時的我想要求道封聖,卻忘記了衡量得到和失去。」
「就像天秤一樣,當你拿走它的其中一端,另一端就會落下來。」
「我自以為選擇了最好的結果,卻至今不能釋懷。」
她自言自語的說著,沉浸在過往的回憶和自我的審判中。
字裡行間都是後悔,一言一語皆是贖罪。
千言萬語到了最後,儘數的化作自嘲一笑。
掩飾不住的黯然神傷。
她沒有落淚,也早已不會落淚了。
聖徒抬起臉頰,回過頭露出一個非常淺淡的微笑。
或許白榆是第一次看到她在笑,總覺得這笑容裡有了太多太多厚重的東西。
「我很羨慕你們。」
「我也放不下你們。」
「看著你們就像是看著過去的自己,去期盼你們能夠做到我所夢寐以求的事。」
「但我也會感到擔憂……如果你們失敗了,那就證明我的後悔毫無意義;如果你們成功了,那就意味著我是真的做錯了。」
「人總是如此的複雜的。」
「我想要為你們做些什麼,卻又想要勸你早些放棄。」
她輕輕撫摸著歪斜著的十字架,低聲說:「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了,我已經把一切,真的是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好久沒有,不,是從來沒有跟彆人說過這麼多的話,除了伊蓮。」
白榆望著這道蕭瑟的背影,問道:「你現在會感到輕鬆嗎?」
「不會。」
天秤聖女語氣鏗然。
「因為我說的不是秘密,而是在揭開自己的傷口。」
聖域中忽然下起一場大雨,沒有雷鳴,沒有黑雲,唯有白霧蒙蒙,還有細雨霏霏。
「如果僅僅是傾訴就能撫平疼痛,那我的愧疚是該有多麼廉價。」
綿綿細雨打濕了頭發和衣服,聖女徐徐轉過身,麵向青年,目光似沉寂的深潭。
「聽完這些後,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白榆的確存在數個疑問。
「你是如何知道愛麗榭是伊蓮的女兒的?」
「她的身份暴露後,我自然有辦法得知。」
「為什麼要親自去抓愛麗榭?」
「我不去也會有彆的人前去,事實上當時前去的
還有另一位封聖。」
「你願意出手,幫我們去救愛麗榭麼?隻要有封聖,我們的勝算會很大。」
白榆話沒徹底說完。
「我是神聖教會的聖徒,不能對皇帝出手……」天秤聖女搖頭否決:「如果可以,我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這回答完全不令人意外。
「原來如此,我都差不多聽懂了。」
白榆語氣逐漸輕淡,目光漸漸嚴肅。
「我其實並不完全相信你剛剛的說辭,其中必然沾染了一些春秋筆法。」
「個人猜想,伊蓮當初寄給你的應該不單單隻是一份道彆信,更可能是一份求救信。」
「而你忽視了它,或者並未放在心裡,亦或者是為了封聖而閉關錯過了它。」
「你錯過了可以拯救她的機會,而不是她一意孤行的斷絕了往來。」
「這才是你真正後悔的理由。」
白榆話音不停。
「還有——」
「你其實不是很在乎愛麗榭,即便她是伊蓮的女兒,但對你來說,僅僅隻是伊蓮的影子。」
「我猜想,你當初去見愛麗榭,或許是抱著某些幻想,猜想伊
蓮是不是還活著。」
「但見到她後,你得到了準確的回答,連一絲一毫的希望都被徹底打破。」
「我想,從當時開始,你就已經準備好了要做些什麼。」
「通常來說,調查清楚死因後,便是複仇。」
「但僅僅隻有你一個人,並不足以複仇,而其他封聖也同樣不會去刺殺皇帝。」
「同仇敵愾的人可以,恰恰在我的身上,你看到了足以封聖的潛能。」
「你再三指點我,並且直言希望我留下來封聖,不是因為覺得我封聖後去救愛麗榭的把握更大,而是認為,我封聖後會有機會能殺死羅馬皇帝這個老登。」
「可我為什麼非要殺他不可?」
「除非是愛麗榭出事了。」
「由此推測出兩個結論。」
「一、如果我接受了你的提案,那麼在這半年時間內,愛麗榭想必是有很大概率會死。」
「二、你的確是知道關於皇家的很多秘密,包括皇帝的弱點,以及伊蓮的死因,或者愛麗榭麵臨的危險是什麼。」
說到這裡,白榆愈發篤定。
「你的後悔,你的愧疚,或許都是真的……」
「但同樣,這些也是防止你進一步求道的障礙。」
「如果不抹平這份遺恨,你很難再往上更進一步。」
他放緩了語速,一句一頓的給出結論。
「天秤聖徒閣下,你是一名異常堅定的求道者,不會輕易的被個人的情感所左右。」
「你計算的,是個人的得失,而不是情感上的共鳴。」
「你猶豫的,是放任我現在離開去放手一搏;還是把我留下來,等待我封聖後再推進殺老登的計劃。」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無非是想要和我建立情感上的共鳴,確立相同的立場,以便於讓我相信你真的在乎愛麗榭的安危……可明明你的故事裡一個字都沒提到過她!」
「但凡我存在一些猶豫,都可能會被你的故事所說服,天真的認為你是真心實意的幫我。」
「可你要幫的不是我,更不是愛麗榭,而是你自己。」
細雨霏霏驟然停下,漫天大雨懸浮於半空,聖十字靈薄獄的天穹上回蕩起轟然的雷鳴。
聖徒的雙目沉寂如舊,就像是沉默凝望著塵世的石塑神像。
超凡入聖後,或許是
冷酷的神性早已壓過了衝動的人性。
然後,她又一次的笑了。
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看來即便說了這麼多,也留不住你了。」
「是啊,」白榆回以微笑:「現在你隻能放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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