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縣也下雪了。
這種春天的雪,無疑是打亂了許多人原本的計劃。
就像是從西域而來的鄯善國的『降表』,像是這漫天的飛雪,鋪天蓋地而來,不管任何人是準備好了,亦或是壓根就沒什麼心理準備。
至於為什麼是『降表』,而不是『條約』,是因為很多山東之人無法理解什麼叫做『條約』,就隻能是換了一個他們所習慣,所能理解的舊有詞彙來替代。
對於許多普通百姓來說,鄯善國是一個遙遠的國度,甚至遙遠到了他們難以想象的程度。鄯善國的人是長了兩張嘴麼?還是多了個眼珠?亦或是什麼齙牙赤發**並指?
因為原本在山東之地,對於外界的描述,總是蠻荒的,不開化的,動則便是什麼『南蠻之地,煙水迷離,瘴氣森森,敗絮其中。氣候濕熱,旱澇不調。山多峽險,道路艱險,難行不便。』
然後在那些地方的人,則是『東夷之性,薄禮少義,捍急能鬥,儀山塹海,憑險自固』,要不然說他們像是野獸一樣,在春暖花開的時候男男女女會到河流當中去洗澡,然後自由配種雲雲……
於是大漢的山東百姓就一邊嘖嘖嘖的鄙視著,一邊也是嘖嘖嘖的羨慕著,覺得自己怎麼就沒遇到這種自相混淆的好事情?
但很有意思的是,當有人提議要去攻打這些蠻荒的時候,又會有人跳出來表示,這些蠻夷『上下和睦,百姓安樂,未可圖也。』
嗯?
之前官府不是說華夏外界的這些蠻夷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麼?
那麼我們去解救這些蠻夷,這些蠻夷難道不應該是簞食以迎麼?
官吏咳嗽一聲,表示我從來都不說謊話,這一輩子就沒有說過一句謊話,至於水深火熱那是肯定的,但是打蠻夷還不到時候,至於要等什麼時機麼,『若上亂下離,則可以行間,間起則隙生,隙生則修德以來之,固甲兵而擊之,其勢必克也。』
山東百姓哼哼兩聲,多半也明白了自己被騙了。
其實山東百姓也知道,華夏外界的蠻夷未必真的就是水深火熱,同樣也不見得會比華夏本土會好,隻不過天天年年都是這麼老一套說辭……
有意思麼?
官吏也哼哼兩聲,然後嘟囔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什麼的,走了。
因此,在山東之地,朝堂,官府,官吏,百姓,上下的層級之間的聯係是脫節的,而造成這種脫節的根本原因,就是欺瞞。
欺上瞞下。
就像是這一次鄯善國遞送條約到了許縣,對山東百姓宣稱就是『降表』,然後輕描淡寫的表示這不過是驃騎……哦,逆賊斐潛的求和妥協之舉而已,不值得什麼關注,來,來,給你們看另外一個瓜,這安平坊新當選的花魁,這瓜是不是又大又圓又白啊?
至於朝堂上層的那些人物麼,則是一個個心中震撼,各自肚腸。
有漢以來,不是沒有滅他國記錄,但那基本都是漢武帝乾的,南越,大宛,衛氏朝鮮,北漠匈奴……
到了東漢時期之後,目光短淺的小農經濟就隻會盯著眼皮下的土地和佃戶,從此就漸漸的不再有對外的**。
當然,東漢也不是沒有對外作戰。
比如匈奴。
如果說東漢對於西域的爭奪也算是對外戰爭,那也可以。隻不過更為準確的應該是『複通』。以及對於西羌,或是其他對外族的戰爭,有時候更多的是在應對,而不是主動去征服。
整體來說,就是向外的腳步停滯了,直至斐潛的出現。
許多人都沒有想過,斐潛竟然會將鄯善國直接一分為二,然後簽下了這一份的鄯善條約……
曆史上曹操後期安排南匈奴多少算沾一點分割敵國的邊,然後攻打烏桓人也算是對外戰爭了。劉備孫權也都因為地域和外族連接有產生衝突,但是這些事情都和東漢無關。
東漢末期的朝堂是孱弱的。
所以單獨看斐潛攻伐西域,揮軍直進,轉眼之間就平定了西域紛亂,順帶將鄯善國一分為二,讓其國王簽訂條約,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說,斐潛的這手段簡直就是又快又狠,真不愧是大漢驃騎,仿佛一過去就伸出擎天巨手,將整個西域瞬間就按倒在地。
按照道理來說,鄯善條約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喜事,可是對於某些人來說,卻不能感覺到有什麼喜悅之情。
比如劉協。
大漢開疆辟土,傾覆外邦猶如翻掌,作為天子,應該是高興才是,可是劉協卻在夜裡驚醒。
從床上忽然驚坐起來時,劉協的額頭上,已是一身冷汗。
光芒昏暗,窗戶之外天色混沌一片,房頂上噗噗細細有聲,雪花紛飛而下。
他從床上下來,披起衣服,咬著牙關,心中又經曆了那天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