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恌說話聲帶著偷哭過的鼻音:“我叫阿恌,情理之恌,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窈,深遠之窈。”
“聽你說話,你讀過書?”
尉窈點頭:“讀的《詩經》,不過我沒有學全呢。”
元恌:“好巧,我也是。那你學習好麼?”
“我覺得還可以。”
元恌的胖下巴擠出三層:“我比你誠實,我覺得我學得不好。”遠處有武士過來了,他立即說,“我得走了,這個月我住在宜年裡,下次我還來這裡找你玩啊。”
驕陽好時光,照不進深宮幽闇。
自從先帝南征途中駕崩,新帝元恪返回洛陽後,一直居喪於深宮,朝政委任給宰輔。
元恪看完了公文,已經坐在棋盤前許久了,棋盤上麵橫著擺放三枚白子,隻有近身服侍的宦官王遇稍稍能猜測出皇帝的心思。
王遇是受過腐刑的罪臣,因為儘心儘力拜謁出家為尼的廢後小馮氏,被元恪發現此人耐得起世事磋磨,且擅長人情事理,於是招至近前服侍。
王遇猜想的沒錯,這三枚棋,代表的是宗室、勳臣和清河崔氏等漢世族。
先帝遺詔中的六位輔政大臣有兩位漢家臣,一是王肅,二是吏部尚書宋弁,此二臣與皇室二王、宗室二王形成協力共謀,又彼此製約的三方勢力。
可惜宋弁病卒,六輔臣變成了五個,令先帝布置的平衡局麵頃刻間失衡。
凡事有利有弊。元恪做上了皇帝位,考慮事情自然不能和太子時期一樣,既然意識到五位輔臣勢必要有場惡鬥,而他又阻止不了,那就未雨綢繆,備好任何一方的勢力替代。
“召直寢於登來見。”
“屬下去。”趙修搶先領命。
於登是負責禁軍的領軍將軍於烈之子,於登原本的官職是太子翊軍校尉,元恪登基之始,立即將於登升任長水校尉、左右郎將,並領近身侍衛的“直寢”一職。
此舉等於告訴於烈,對方雖不在輔政重臣之內,新帝依然如先帝一樣信任禁軍統領。
趙修離開後,元恪召王遇到近前,一番耳語叮囑。
王遇領命離去時,白衣侍衛茹皓回宮複命:“陛下,清河王遣人來報,七王身體已好,下午時還在林子裡跑了一會兒,能玩耍了。”
元恪吩咐:“仍讓王顯每隔五日去清河王宅第給元恌診脈。”
“是。”
所有異母弟裡,元恪最喜愛四弟元懌和七弟元恌,彆看元恌胖乎乎的,卻總生病。父皇留下遺詔,“夫人”以下的妃嬪全要賜離宮歸家,七弟的生母鄭氏僅為充華,鄭充華知道自己很快要離宮,整日對著元恌垂淚,令元恌也難受哭泣,又一次病倒。
這次的病勢頗凶。
於是元恪讓七弟住到四弟的清河王府,暫時離開鄭充華,把身體養好再說。
元恪猶豫著,又擺上一枚白色棋子。
這枚棋代表的是僧尼。
時人無論貧窮富貴,幾乎家家崇佛,父皇遺言中叮囑他勿因崇佛而誤國,不是隻擔憂他以後太過篤信佛教,耽誤了軍備蓄銳及禮製諸所的營造,還擔憂他把僧尼勢力抬舉成為製約宗王、朝臣的第四股勢力。
“若僧芝不死,倒是可以做個探路石。”元恪遺憾地搖搖頭,把這枚棋又掃回棋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