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禁內,端門東南方向的門下省,宰輔和眾朝臣結束了議事,和往常一樣,部分官員隨尚書令王肅走,去尚書省商議吏部、庫部等具體庶務。
王肅率領眾官行走,看似威風,實則壯誌已不如從前。
一是之前他遭任城王陷害入獄,雖然很快朝廷就還他清白,但那件事讓他看清楚自己在魏的官職再高,功勞再大,都比不上宗王。
再就是尚書省的最高官員不再是他,而是擔任“錄尚書”職的彭城王元勰,因元勰南征駐守淝水,各部各曹的綜務才仍由他處理。
就這麼懷揣心事,快走到尚書省的時候,傳詔宦官追上來,宣布陛下對元貞君辱任城王一事的處罰。
王肅政事、家事兩憂心,出宮路上的太尉元禧更惱更怒!
他恰和送走廣陵王的趙芷迎麵相遇。
趙芷連敷衍的禮都不行,就這麼和眾官錯身過去。不用元禧使眼色,一名散官立即出聲嗬斥“趙常侍!你沒看見太尉麼?為何不行禮?”
趙芷手摁在千牛刀柄上,蔑視螻蟻似的看著此官,說道“我給陛下辦差,你敢攔我?”說最後四個字時,她眼神掃到元禧身上。
員外郎馮俊興接住話“宮禁、朝堂,誰不是給陛下辦差!隻有趙常侍好大的威風。”
趙芷“你算個屁!”
“休要張狂!”治書侍禦史嚴厲詢問“趙芷,你盜捕長孫七兵郎馴養的五彩鶅,還毆打他,你等著,我必參你!”
“哎,”元禧這時出聲說和“天下珍禽也許有極為相似的,今早的五彩鶅是不是長孫家的,得查過才知。趙芷,遊雙鳳為此禽卜過一卦,推算其今日飛落於鴻池沼澤。你,從哪逮到的五彩鶅?”
趙芷依舊冷著臉應話“太尉人未老,耳力先不行了,下官得急去給陛下複命!還有,諸位議完了政事應儘早離開宮禁!”
治書侍禦史險些氣暈,哆嗦著指她背影。
元禧已顧不上顏麵的爭奪,他隻想知道趙芷是不是從鴻池捕捉的五彩鶅,如果她昨晚在鴻池,很可能混進了他的彆墅!
元禧越是探聽不到,越忐忑。
再說廣陵王元羽,他的腰是真傷了,根本騎不了馬,幸好任城王在宮門不遠的食肆吃飯,把他抬上了馬車。
車廂每次顛簸,車裡的倆宗王都同時哀嚎一聲,元羽是顛得腰疼,任城王是被這廝摳膝蓋摳得疼。
偏又打不開這廝的手。
“你吃罪,我遭殃,早知道不等你了。”
元羽抹眼淚擦鼻涕,說“我就知道族叔是特意在等我,陛下宣我,又想讓我接手司州署,我以腰疼推辭,然後陛下命趙芷那毒婦把我的腰真掐傷了。”
任城王鄭重道“我原本是想提醒你,員外郎馮俊興有可能是司空的人,你莫再私會他妻子,也莫輕視你這位幼弟,彆一不小心成為他對付太尉的棋子。如今好了,半年裡你無法作浪,且得聽從聖意,安心養傷。”
叮囑最後一句時,他意味深長拍動元羽的手背。
可是跟元羽根本沒法談正事,這廝抬著臉問“那個詞不是叫‘興風作浪’麼?你把‘興風’省了,是罵我還是誇我?”
任城王“哼,我瞧你還是傷得輕!”
趙芷返回了太極殿東堂,把回來路上遇到太尉的事情稟告後,皇帝看向甄琛,問“昨晚趙芷探聽到的消息,你怎麼看?”
甄琛從這句問話裡,先確定了趙芷的確深受陛下信任,明知此婦有勇缺謀,仍等此婦回來再議事。
不再旁思,他揖禮回話“下官覺得左右侍衛維持原狀,不要調動,因為調換了人,說不定元禧那邊更好下手,買通逆賊會更容易。”
皇帝不出言打斷,甄琛繼續說“直寢侍衛苻承祖能不能被陛下用,都不能真正用他、信他。苻承祖能被選為直寢侍衛,出身肯定是沒問題的,那麼就需查他平時為人處事,是奸猾還是怯懦?奸猾可用,怯懦則殺,如果能留著,那臣就找放心的侍衛盯牢了他,不用一個月,定能揪出另名逆賊。”
他再道“臣沒想到隴西李氏會出逆賊,和元禧妻李氏關係最親的、身在要職的官員,隻有荊州刺史李佐。他年事已高,戰功累累,在荊州很得民心,不如調回都城,先削了他倚仗的兵權,管他有無反意,回京後都不足為懼。”
皇帝“嗯。”
甄琛得到鼓勵,思路更順,接著道“李氏有兩名兄長入仕,分彆是她的長兄李伯尚和二兄李仲尚。李伯尚現任五品秘書丞,李仲尚是京兆王府的參軍。”
皇帝“元愉。”
於登聽見陛下念京兆王的名字,立即稟述“愉王在華林園禁足,近來常徘徊在宮苑西側的鶴林。”
鶴林不僅有仙鶴,還有各種禽鳥。
甄琛“說起鶴林,臣想到趙常侍剛才講述之事,太尉怎會關心尋常官員丟失一隻禽鳥,他恐怕在擔憂趙常侍昨晚有沒有潛進他的鴻池彆墅。臣下覺得趙常侍冒犯太尉,冒犯得妙!就得這樣由著太尉猜測、忐忑,要麼激他亂了方寸,倉惶行事必露把柄。要麼讓他心生懼怕,停止作亂圖謀,年底老老實實交出兵權。”
他向上首揖禮“臣一時間隻能想到這些,過後細查,再向陛下詳細稟報。”
皇帝輕點頭,命令茹皓“該把中書省肅清了,貪官、平時當值懈怠的,全調離。”
中書省專掌機密詔令,遇到緊急事,可不經過尚書省直接班行詔令。
茹皓精神振奮,大聲應“是”,剛才道理娓娓的甄琛則心驚,手掌冒汗。他疏忽了,他怎麼忘了陛下始終猜忌的彭城王元勰!
勰王兼任錄尚書,掌管著尚書省,不管淝水戰事如何,皇帝親政前一定會下詔令,把勰王召回京都防備,不讓其在外領兵。以勰王的能力,回京一天,就能把尚書省控製住,所以中書省是重中之重,必須被陛下完全掌控才行。
皇帝再給於登一道密令“對元愉的監察,明鬆暗緊,鶴林靠近宮牆外的北海王府,如發現他們有往來,隻記下,不要讓元愉察覺。好了,議事到此,回齋宮。”
慣例,趙芷先出宮殿。
甄琛有智謀,但是為人好迎合奉承,他感覺趙芷是陛下近侍裡最得寵的,立即跟在她後邊出來宮殿。
然而一句諂媚的話沒搭上,趙芷嫌他礙事,煩咧咧說句“起開”,把他搡下了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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