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郡餘家,身為祖上出現過一個七品道吏,現在族中也還有道徒存在的家族,雖然如今在潛水郡中不甚有名頭,但是府邸占地的麵積仍舊頗為廣泛。
靠著祖上的遺澤,餘家內尚在族譜之中的族人,都不用同潛水郡中的底層貧民一般,擁擠的租住在低矮且密集的屋簷之下,而可以享受獨立的院落。
甚至餘家駐地當中的田地、園林、竹林、苗圃等布置,每年也能給餘家帶來不少的收入。
可是正如餘列踏入餘家駐地時所看見的,如今的餘家,早已經是一年不如一年,外表勉強還光鮮,但內裡已經是維持不下去了。
諸如餘田二娘這等餘家凡人的生活,沒有一個著落了,就是證明。
要知道餘田二娘雖然隻是一個普通凡人,但她膝下的三個孩兒卻是不同,除卻餘列之外,對方其實還有一個孩兒當初也考取了道童,擁有道籍,是個道人身份。
似餘田二娘這等道人的親屬,其能夠給餘家培育出道人子嗣,起碼上下三代是可以穩穩的留在族譜當中的,不會被剔除出去,其不說和家族共富貴,但是隻要餘家尚且存在一日,必定少不了他們一口吃的。
結果現在的餘家,竟然連道人親屬的錢糧都無法保障了,不管是落在外人的眼裡,還是族人的眼裡,十足就是一個大廈將傾,即將朝不保夕的前奏。
此時,就在餘家的正堂中,圍堵了近百號的人口。
這些人口無一不是青壯,隻有坐在幾把交椅上的人,麵色或中年或蒼老,一看年紀就頗大了。
青壯們的眼睛中含著憤怒之色,像是要噴出火出來似的,但是一個個的又將牙關緊咬,壓製著自己,不敢亂說話。
反倒是正堂的中央,交椅上盤坐著的幾個中年或老年模樣的人,談笑自若著,僅僅有一個被青壯們簇擁著的中年人,其眉眼中帶著憂色。
一個身著澹黃色道袍的老者,眉眼倨傲的呷了口茶水,開口:
“諸位想好了沒有,黃某今日可是帶著誠意過來的,隻要爾等同意,黃某必定就如數的賦予錢糧。”
他說完一句,看向旁邊身著黑色道袍的愁苦中年人,問:“餘族長,敢問您意下如何,考慮的怎麼樣?”
愁苦的中年人,正是餘家現在這一代的族長。
此人麵容方正,雖然相貌已經是人到中年,兩眼虛浮,但是一看就知道這人曾經也是個俊秀之人。即便人到中年,他的肌膚也還晶瑩,虛浮的眼睛中也有神光在流轉,有見識的人瞧見都會知道此人是體內蘊含真氣,也是個道徒。
而和他對話的黃袍道人,恰恰也正是黃家的一個道徒,隻不過這人並不是黃家的族長,而隻是黃家中的一個宿老。
餘家族長艱難的開口:“這、這如何是好,我餘家就算是買田賣地,也不能買賣族人啊!”
黃家宿老聽見,嗤笑說:
“餘族長說笑了,怎麼就變成了買賣族人了,你餘家人口可都是在族譜上登記了的,我等若是買賣,郡城也會過問。如今隻不過是見你餘家現在的景象,看在兩族姻親的份上,請餘家中人願意靜極思動的,去我黃家住罷了……
年輕的子弟們看對了眼的,老夫親自做媒,保他們一對兒姻緣。孤寡獨居的,老夫也願意牽根紅線,給他們續個良緣。”
餘家的族長雖然是個道徒,身後還有眾多的餘家青壯簇擁,其中也有考取了道籍的餘家道童,可是他聽著黃家老者口中的話,臉色漲紅,竟然都不敢站起身子拍桌子。
餘家族長隻是尷尬的拱手,說:
“如此羞辱人的話,閣下也當真說得出口。若是老族長尚且在的話,閣下還敢如此羞辱人嗎?”
砰!
餘家族長沒有拍桌子,黃家宿老反倒是猛地用手一拍,騰的站了起來,他冷眼看著餘家族長,毫不客氣的說:
“若是餘老族長尚在,看在兩族關係的份上,老夫定是不敢如此不敬。可是你一個靠遺澤步入八品的道徒,老夫如何懼之?”
餘家族長聽見了,臉色更是漲紅,他也騰的的站了起來,但口中依舊是說不出狠話。
僵持了一陣子之後,餘家族長看著對方冷厲的目光,竟然訥訥出口:
“您看府上還有什麼東西,能讓您看如眼的。有看上的,咱們兩族可以簽訂一個契約,隻要你們年前如實的付給錢糧,來年變賣的時候,必定是你黃家優先。”
可是這樣一句話,更是惹來了黃家宿老的嗤笑聲:
“餘族長,你祖上還能有好東西留下?可不要誆騙老夫了。你我兩族貴為姻親,餘家的情況究竟怎麼樣,我等豈能不知道。
為了讓貴公子在潛州道城中好生的修習,你族中的靈木苗圃、蘊靈魚池等等,早早的就已經抵押給了我黃家和其餘的家族,現在還能有個啥子剩下?”
說著,黃家宿老的麵色卻是又緩和下來,溫聲:
“不過餘族長也是有點遠見,如此努力,當真是把貴公子給捧出來了,三年就成為了道徒,夠得上道宮的入學標準,非是郡城中人,而可成為州城道人了。”
此人輕歎著:“州城之貴,居住不易,但是那也是學道的上等之地。聽聞貴公子成就道徒之後,誓言也要留在州城中,以步入道宮成就道士為己任,不肯回這潛水郡了。
果然是少年人有大誌向!
隻是如此一來,爾等餘家沒了後繼之人,等餘族長也年歲耗儘,或是隨著貴公子去往州城中享福了,這偌大的餘家,豈不是就要除名了?”
黃家宿老的言語,變得循循善誘起來,流露出關懷:“現在將餘家族人遷入我黃家的宅邸中,正是為了你族的血脈考慮啊。若不是你我兩族通婚日久,族中還有你家的子女當說客,我族怎會如此?”
恰在這時,一個恬澹的女道,也走出來,她跪坐在地上,朝著餘家族長拱手,帶著泣聲說:
“族長,黃老所言正是,我餘家都已經淪落到如此境地了。您何不放我族人一馬,如小女這般在黃家中相夫教子,是個極好的選擇。難不成,您真個以為族中的大家夥,都是對此抵觸不成嗎?”
餘家族長聞言,瞪大了眼睛,他看著說話的女道,認出了對方,說:“你是餘田二娘的女兒,排行老二,餘田二妹?”
跪坐著說話女道,帶著泣聲的點點頭。
餘家族長見是自家嫁入到黃家的人,在給黃家說話,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特彆是他環顧著四周,發現果然如這女娃口中所說的,那些個義憤填膺的餘家青壯當中,其實也存在著為數不少的麵色晦暗之輩,他們似乎並不抵觸要去黃家過日子,少部分人甚至還有點期待的樣子。
猶豫著,餘家族長口中喃喃:“就要過年了,若是沒了錢糧,族中的大家夥著實難熬……”
眾人眼瞅著餘家族長似乎就要鬆口了。
可是突然間,又有一人從餘家人群中走出,朝著那跪坐在地上的女道呸了一口:“二妹,你好個不要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