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正文卷第229章敵我“歸來物外情,負杖閱岩耕。”
“源水看花入,幽林采藥行。
“野人相問姓,山鳥自呼名。”
“去去獨吾樂,無然愧此生。”
此為武周名臣宋之問的詩,名為《陸渾山莊》。
宋之問雖一生混跡官場,始終未曾絕塵歸隱,但他愛好山水之心卻十分真摯,在長安外置輞川彆業,在洛陽外置陸渾山莊。
藍田輞川彆業今已賣給了王維,連太原王氏出身的詩佛也為此自得,寫了好幾首詩,可見這彆業山莊不同凡響。
薛白曾在長安城郊去過裴寬的慶敘彆業,當時已覺得那彆業有山有水、占地廣闊,與陸渾山莊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畢竟長安城郊的地並不容易得,而藍田、偃師才有成片的山林。
與宋勉相識的次日,薛白隨他到陸渾山莊作客,騎馬往西北而行,出了城門就遠遠望見邙山橫臥在天邊,走了好一段路,邙山還有很遠。
道路兩旁皆田地,如今收秋已過,不時能看到農人在紮麥稈,動作有力,渾不像是挨過餓的樣子。
薛白忽然翻身下馬,向農戶走了過去,問道:“老伯,今年收成可好?”
一秒記住https://m.
老農隻轉頭看了一眼,複又低下頭去乾活,手裡動作不停,也不答話。
乍看之下,他連話都不太會說,沒什麼智力,但待薛白又問了幾句,他突然硬生地答了一句。
“俺不用納糧哩!
說罷,老農扛著麥稈走掉了,腳上也沒鞋,黝黑的赤腳踩著凍土走得飛快。顯然是眼尖的很,看出眼前這些是官府的人。
薛白忽然想起了當時跟顏真卿去慶敘彆業追逃戶的情形,心知這必是大戶人家的奴隸佃戶。
若沒有那次經曆,任他用肉眼去看,怎麼也看不出偃師縣田地裡的蹊蹺來……因為接下來的一路上,所見都是一片安寧詳和的景象。
離邙山越近,越像世外桃源。阡陌相連,雞犬相聞,田邊屋舍儼然,讓孩童發出咯咯的笑聲,農婦織著布,有說有笑,炊煙嫋嫋。
“想必這裡便是陸渾山莊了?”薛白驅馬上前,與宋勉並轡而行。
“還遠呢。”宋勉抬鞭一指,笑道:“山莊,自然是在山裡。”
陸渾山莊處於首陽山中。
首陽山是邙山山脈的最高峰,因“日出之初,光必先及”而得名,“首陽晴曉”乃是偃師八景之一。隻聽這些,便知陸渾山莊景色之妙。
從山口進,迎麵是“伊川坳”,兩旁山勢高峻,穿過長長的山坳,路上隨處可見青山逶迤,峰巒疊嶂。許久,迎麵豁然開朗,另有一番天地,原來背麵有山穀,正是隱居佳處,穀中植桃樹、李樹、梅樹等等,四季皆有花。
難怪宋之問作詩“旦彆河橋楊柳風,夕臥伊川桃季月”。
奇花野藤遍布幽穀,瀑布溪流隨處可見,繼續向前走,更加精致的農舍建於穀中,此間農人不論男女,個個白淨,麵目皎好,孩童一邊追逐,一邊朗朗念詩。
“條桑臘月下,種杏春風前。酌醴賦歸去,共知陶令賢。
薛白聽了,道:“這詩真好。”
宋勉道:“是王維的詩,名為《奉送六舅歸陸渾》。”
“哦?摩詰先生與宋先生也有親?”
“遠親。”宋勉笑道,“我再提幾個人,薛郎想必都相識。
他翻身下馬,請薛白一道步行,同時撫須吟道:“正月今欲半,陸渾花木開。出關見青草,春色正東來……薛郎猜,這是誰作的詩?”
“還真猜不出。
“岑參,他與我妹夫杜佐是至交好友。”
“原來如此,兜兜轉轉,大家都是朋友。”
道:“當年,杜甫過偃師縣,我等把酒言歡……彥暹說,那是他到偃師來最開懷的一天。
“可不止如此,杜佐與杜甫是族兄弟,交情一向深厚。”宋勉說著,心生感慨,歎薛白轉過頭看去,隻見宋勉又紅了眼眶,目露感傷。
一群孩童跑來,笑咯咯地圍住了他們。
“六郎可算回來了,我們都會背道德經了,快給我們糖吃。”
“回頭再背,我有客。”宋勉笑著,伸手摸了摸一個童子的頭,道:“帶他們去吧,多讀書,多幫爺娘做事,一天到晚地鬨。”
哦
孩童們轉頭跑掉,宋勉自嘲一笑,道:“薛郎見笑了,我等經營這山莊也繁瑣.….
“山居清靜,豈有繁瑣的道理
“請。
二十餘裡長的山穀,人們居於其間,耕、牧、漁、樵,鮮花果樹,牛羊魚豕,應有儘有,怡然自得。
而其中的一片亭台閣榭,方是主人們的居所。
如今宋家輩分最高的,是宋之問的弟弟宋之悌,其人曆任劍南節度使、太原尹,以右羽林衛大將軍致仕,隱居陸渾山莊,如今想必已有七八十歲了,今日並沒有出麵見薛白。
隻有幾個宋家子弟出來寒暄了一會,宋勉招待薛白在山上的閱岩亭上飲酒、看日落。
閱岩亭說是亭子,其實是建在首陽山頂的樓閣,站在樓上眺望遠方,風景簡直是無與倫比。
北望,最遠能看到太行山,巍巍高山如橫空出世,山下黃河滔滔,一瀉千裡,氣魄雄壯;東望,可俯瞰中原,梁宋之間山巒陳布;西望,依稀可見洛陽城的恢弘格局;
南望,嵩山眾峰直插雲宵,洛水、伊水彙聚在偃師。
“到了此處,不必擔心隔牆有耳,可與薛郎說些心裡話。”
賓主落座,宋勉斟了一杯酒,道:“這偃師縣裡,呂令皓、高崇、郭渙狼狽為奸、欺下瞞上。郭萬金、郭元良父子則牽線搭橋,沿著這條水路,往河南府搭上令狐滔、周銑。
說著,他起身,先抬手指向了南麵極遠處的洛水,之後轉到樓閣另一麵,指向了北麵極遠處的黃河。
“沿著黃河往上,陝郡太守竇廷芝,水陸轉運使王鎖,這些都是他們的同黨。”
薛白道:“雖是顯而易見之事,但終究是要證據。至少得有賬冊,否則連他們吞了多少田地,偷了多少稅賦,我們連具體的數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