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遂打開了門迎出去。
賈季鄰正被刁氏兄弟攔著,臉色鄭重,略帶些不悅,道:“薛郎累本縣好等,京兆府有令,命你押王準到京兆府牢。”
說話間,楊國忠收起了興陽蜈蚣袋,從尉廨走了出來。賈季鄰見了那一襲紫袍,不由臉色一變,收起縣令的官威,賠笑著行禮。
“下官見過國舅。”
楊國忠冷哼一聲,不理會賈季鄰,帶著賠笑之意向薛白道:“阿白務必多顧念著兄弟情義,阿兄去備些川蜀的特產送到你府中。”
“阿兄好自為之吧。”
賈季鄰隻好把腰折得更低,恭送楊國忠離開,再抬頭看向薛白,不由十分尷尬,難以麵對這樣一個下屬。
薛白反而守官場規矩,接了文書,道:“我這就去押送王準。”
“好,好。”
賈季鄰目送了薛白,揪著長須,歎息自語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
在王焊謀反的當日,王準就在家中被拿到長安縣牢了。
被拿下時他還在呼呼大睡,甚至入獄後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因他始終認為自己不會有事。
牢門被打開來,他眯著眼看去,見來的是薛白,不由笑道:“好,來的是個聰明人,免得我費口舌了,我阿爺是被冤枉的,爭權奪勢的破事,你以為聖人不明白嗎?”
“王焊也是冤枉的?”
王準氣焰一滯,笑容反而更燦爛,道:“但我阿爺不知情,聖人離不開我阿爺,我現在給你一個雪中送炭的機會。”
薛白沒把握住這個機會,隻吩咐差役將王準押出來。
他有時挺羨慕他的,一輩子走雞鬥狗、榮華富貴,臨死了,心裡也不藏半點憂慮。
“走吧,送你一程。”
一行人到了京兆府牢,隻見駙馬王繇正在門外負手而立。
見薛白到了,王繇上前全禮相見,低聲道:“薛郎兩次出手助我報仇,大恩不言謝,我必銘記於心。”
“我秉公執法罷了。”薛白道,“往後若是駙馬犯了大唐律,我也必鐵麵無私,絕不姑息。”
與大唐這些皇子駙馬們走得太近顯然沒有好處,他一句話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王繇反而顯出更佩服他的態度,繼續恭維。
其後,他才走向王準,湊近了,道:“善惡有報,我為阿會報仇了。”
“呸!”
王準依舊囂張,一口濃痰啐在王繇臉上,哈哈大笑。
“廢物、懦夫!待我洗清冤屈,我尻死你養的那些外室……”
“死吧!”
王繇本是風度翩翩,此時終於被激怒,一把捉住王準的頭發,竟是親自將他往牢裡拖。
薛白分明見了這一幕,卻不阻止,隻站在那抬頭看著天。
牢內火光昏暗,有人正倚牆而躺,臉色蒼白。
“洗清冤屈?”王繇抬手便給了王準一巴掌,將他的頭摁在柵欄上,“看清楚,你還有洗清冤屈的機會嗎?”
“阿爺!”
“哭?沒你阿爺了,你就隻會哭?”
王繇不再保持著衣冠世族的風範,搶過繩索,親手掛在王準脖子上用力勒著。
他感受著王準的掙紮,享受著這複仇的快意。
……
長安城外,黃土塬,老涼、薑亥各點了三支香線,對著一片無碑的墳包祭拜著。
“兄弟們跟著使君到長安,是為了討公道。如今,王鉷死了,公道討了。”
老涼說罷,將香線插在土中,久久不語。
他幾乎都已經忘了,他們這些老卒最開始與皇甫惟明入京,是因為王鉷向他們戰死的同袍們追繳租庸調,逼得無數人家破人亡,他們想作個證。
誰曾想,入京不到一年,數十人就隻剩下他與薑亥,長安城的夜裡有巨獸,比戰場吃人的速度還快。
近四年間經曆的全是陰謀算計,他真的都快忘了最初是來做什麼的。
王鉷死了,但竟不是因其迫害蒼生的惡罪,反而是死在迫害之下。
天還未變。
老涼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道:“不早了,走吧。”
“阿兄,我走了,早晚把你的仇也報了。”
薑亥起身,吹了一聲口哨,在樹林中歇息的一群漢子便驅馬趕來。
他們都還是無名之輩,這次做的事也不難,權當曆練。但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為某一位皇孫效力,心裡隱隱期盼著有朝一日讓家鄉人聽到自己的名字。
都是些稀鬆平常的賤名,比如胡來水、喬二娃、趙餘糧之類。
馬蹄東去,他們將再次蟄伏於陸渾山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