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有你收屍的時候!”
有人一把提起李岫,“啪”地給了他一巴掌,將他推倒在地。
那老吏捧著夜明珠起來,將夜明珠收入匣子,又拾了象笏,道:“來兩個人,剝朝服吧。”
李岫已無力反抗,躺在那口吐著白沫,喃喃道:“不要……不要……”
忽然,地穴外有人大喝了一句。
“誰?!”
陳希烈似有預感,轉過了身,眯眼看向那個泛著亮光的入口。
過了一會,一道身影出現在亮光之中,走了下來。
“薛郎?你還是來了啊,可你還能翻案不成?”
薛白搖了搖頭,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確是翻不了案了。”
陳希烈微微一笑,唏噓道:“薛郎與老夫所見略同啊,李林甫咎由自取。此案,誰也插不了手了吧?”
薛白上前兩步,湊近了些,低聲道:“撤回追贈便是了,冠服便不剝了吧?我帶了一套,左相可拿去交差,想必不會有人細查。”
“這又是何必呢?”
“人死為大,給他留些體麵。”
陳希烈搖了搖頭,道:“老夫是問,薛郎又何必給他留這些體麵?”
“前些時日,我打了楊齊宣,他至今不敢來上衙。”薛白道,“起因是,楊齊宣敢與我爭女人。”
“你忘了李林甫在世時是如何對你的?”
“可我也記得十七娘是如何待我的。”
陳希烈撫須不已,眼神閃爍,猶豫著。
薛白又道:“我行事,恩必報、債必償。李林甫與我有怨,卻也有恩。我今日正是想保他最後的體麵,請左相成全。何況,我們都曾與李林甫同朝為官,安知他之今日,不是我們的明日?”
陳希烈是個很謹慎的人,常常容易憂慮,今日開棺剝衣,心底確有兔死狐悲之感。
誰知道,往後哪日李林甫的下場不會落到他自己頭上呢?
這是一件小事,可對李家人卻是最後的體麵。
但他還是沒有馬上開口,故作為難。他猶豫得越久,賣薛白的麵子就越大。
正此時,有腳步聲從薛白身後響起。
正在此時,薛白身後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他轉頭看去,隻見李騰空走了過來,眼睛裡帶著茫然之色。
他連忙攔住她,柔聲道:“你到上麵等我。”
李騰空一直是個很有靈氣的女子,今日卻顯得有些呆滯,沒有回答薛白,而是愣愣地看著地穴中的石槨。
薛白察覺到了她的不對,牽起她的手,想帶她先出去。
李騰空卻不走,掙開了薛白,想邁步向前。薛白再次擋住她,抱住她,用胸膛擋住她的視線,低聲道:“你在外麵等我,我會處理好……”
陳希烈轉過身,抬頭看著石壁上的火光,不去看這一對小兒女在那摟抱糾纏。
過了一會,薛白道:“左相?”
陳希烈感受到他有些惱火了,想了想,高聲吩咐道:“此間沉悶,都出去吧。薛舍人,聖人既命你詢問此案,紫金朝服便由你帶出來。”
“聽左相安排。”
陳希烈於是負手走出了地穴,一眾官吏紛紛抱起陪葬品,魚貫跟著他走了出去,包括那捧著夜明珠與象笏的老吏員。
其中,有不少人都回頭看了看薛白,感覺到這個年輕人待人頗有擔待,竟是滿朝唯一願為李林甫出頭的,何況還不是李林甫一係。
哪怕有對李林甫心懷怨恨者,今日已經見到了李林甫身死之後的慘狀,也對薛白此時出手並無怨念。
終於,這些人把陪葬品悉數搬了出去,留下空空如也的地穴。
薛白始終抱著李騰空,目光落在了地穴入口處,隻見刁氏兄弟走了下來,刁庚還背著一個包袱。
“郎君。”刁丙道:“他們說,得剝了李林甫的官袍,改用小棺安葬到彆處。”
“知道了。”薛白道,“你們把棺木搬下來。包袱留下。”
“喏。”
薛白輕輕拍了拍李騰空的背,道:“聽話,你先出去等我,我會處理好的。”
李騰空搖了搖頭。
薛白隻好親著她的額頭,道:“你可以信任我,你阿兄也在,他會看著。”
李騰空目光看向李岫,隻見這位阿兄已經像是爛泥一般癱在那兒了。
她依舊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能讓你收拾我阿爺的骨容,得我這個女兒來做。”
“我能替你收拾。”
薛白說著,生怕她反問一句“你又是我的什麼人”,他遂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讓她感受著他的心跳,以及對她的心意。
“我雖沒能成為李林甫的女婿,但……”
李騰空捂住了薛白的嘴,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道:“你彆說。”
然後,移開手,踮起腳,在薛白嘴唇上親了一下。
薛白愣了愣。
李騰空遂離開了他的懷抱,走向了棺槨。
薛白轉身,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心疼,但沒有再上前攔著,眼睜睜看著她走到棺槨邊,俯身去看李林甫腐爛到一半的屍體。
地穴裡,是壓得人要窒息的腐臭。
唯有唇上的一抹溫熱,讓人覺得事情還沒有那麼糟。(www.101novel.com)